开春后,皇帝的病更重了些。
何贵妃前脚刚从建章宫里头出来,便让早就在一旁候着的宫人拿着熏香将全身上下都熏了一遍,直到那股子难闻的药味散的差不多了,她才算是柔下了眉眼。
“娘娘,谢厂公先前去了昭阳宫。”
何贵妃刚刚接过宫人备好的暖手炉,闻言烟波一转,喜色立时染上眉梢“他何时去的”
宫人毕恭毕敬答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了。”
何贵妃当即面色不虞“竟已这么久了你这蠢东西,怎么也不知道知会本宫一声。”
宫人不敢有怠,忙道“娘娘亲身侍奉陛下,奴婢不敢打扰,这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何贵妃冷哼声打断。
“没眼见的东西。”
目光极富深意地投向那关上的殿门,何贵妃嗤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如今竟连轻重都分不清了”
说着,抬手便将其拂开,踩着疾步匆匆往昭阳宫行去。
纵是何贵妃一路紧赶慢赶,待回到昭阳宫时,还是未曾见到那人。
桌上还放着半盏清茶,人虽已走,但那茶面却还在冒着微微热气。
何贵妃怔怔地看着那杯还留有余温的茶,出神许久。
昭阳宫中的小宫女见她回来,忙上前替她宽衣,却被她以手止住。
“谢厂公他离去多久了”
对上何贵妃有些复杂的表情,小宫女不敢有误,忙如实答道“回娘娘,谢厂公来了之后待了有半个时辰,他前脚刚走,娘娘您就回来了。”
半个时辰。
何贵妃手指微微并拢。
他还真是,多一刻都不愿给她。
三四月的天气,还没有真正回暖。
年头的冰雪已经融化,但天仍旧冷着。
但那御花园里头众多草木却是早已发了新芽。
谢忱将走过御花园外头的回廊,便听到里头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
莺莺脆脆,不是一人。
他停住,止步。
目光越过那半高的盆栽恍惚间瞥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身着月白色兰底锦衣,梳着最简单的发式,手执暖炉站在一处看着两名身穿宫女服的少女在嬉笑。
“公主,您瞧,这花多好看。”
早春里,自是也有花开的。
冷香正指着一株半开的花苞回首言笑,一旁的含黛与她笑着,还不忘回身给那锦衣少女拢一拢衣襟。
“这会儿天还冷着,公主出来的也够久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锦衣少女看了她一眼,轻轻摇首,那一把如同九月清泉的嗓子悠悠道“无妨,我还不想回去。”
含黛虽念及她的身子,却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难得,她有心想出来透透气。
正说着,忽听一侧传来一阵轻缓沉稳的脚步声。
冷香与含黛最先抬首望去,便见一袭玄色衣衫,头戴轻冠,面色如月般的男子行至过来,当 即面色俱是一变。
“奴婢见过厂公大人。”
片刻间,两人俯身给其行礼。
谢忱不在意地摆手,目光轻轻投至那至此仍旧侧对着他的少女身上。
“公主怎么这会儿出来了。”他语气轻缓,带了丝柔和之意,若是不知晓他真面目的人,也许当真会被他表露出来的表象迷惑。
那侧身对他的少女终是在他说出这话后缓缓转过身,轻轻抬首,一张精致如瓷般的脸就对上 他的,苍白的唇瓣毫无无血色,那是久病不愈所致。
“谢厂公如今当真是可只手遮天。”
她说着,倏然一笑。
“便是本宫想要出来透透气,也需先同谢厂公报备一声么”
她的嘴角带笑,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冷意。
周围,似乎都静了下来。
便是冷香与含黛,都为她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然而,片刻,却是听到那本该发怒的人低低轻笑。
谢忱面色依旧温和。
“臣是担忧公主的贵体。”
他如是说道。
随即,目光瞥向还在跪着的冷香和含黛二人,笑意敛去,语气清淡道“伺候公主回去。”
她二人闻言再不敢耽搁,忙起身,搀扶着少女,要送她回宫。
少女眉眼渐冷,只是看着谢忱一眼,却不再说话,任由着二人小心地搀扶回去,至此,再未回过头看他一眼。
谢忱在她身后,目送着少女离开的身影,见她故作冷淡地挺直了背,却还是难掩脚下虚浮。
想来只是见了他一面,便用去她大半的气力了。
卫莞又做梦了。
前半场依旧是噩梦。
如同她七年常做的那梦一样。
卫莞四岁时,生母孝贤皇后去世,她那时年岁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难过,只知她被祖母 抱在怀中,湿热的眼泪打在她身上,后背的衣衫全被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