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经纶放下手里的报纸, 尽管他早已经看过乐景写的原稿, 可是此时重读畜生道,他还是全身发冷。
畜生道这篇文章掀开了以汉人为主体的中华民族习以为常几千年的面纱, 露出血肉模糊蛆虫遍布的内在来。
不忍卒读,却又不能不读。
他几乎都有些敬畏地看着斜侧方正在伏案疾书的少年了。
少年身体虽单薄,但是却有一个恐怖且强大的大脑, 足以改天换日, 也足以与千军万马为敌
身为编辑的敏锐直觉告诉杨经纶, 这篇文章会引发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所以这篇文章送到上海的报分部时,编辑们一致决定开出千字十元的高价。
这已经是一流作家的价格了。
但是任何看到这篇文章的都明白,这篇文章值得这个价格。
这篇文章会成为划时代的作品, 这是所有编辑心照不宣的共识。
李廷业已经被关了两星期了。
这两星期以来,除了每天过来送饭的小厮, 他见不到任何人。
在最初他还能愤怒地喊几句, 在两个星期过后, 他心中再大的愤怒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恐惧。
他不会真的要被关一辈子了吧
二叔祖他们为何要那么护着那头孽畜
那头孽畜难不成真是文曲星下凡
要不是李景亮那个畜生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他现在也不会轮到这般下场
老天无眼, 怎么让他生了这两头孽畜
他宛如困兽,在房间里不停走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廷方走了进来。
李廷业大喜过望“大哥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李廷方面无表情“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李廷业委屈道“我这番也是受了李景亮那小子的牵连还不是他脑子抽风突然在报纸上发表那样的文章”
“看来这两个星期还是太短。”李廷方冷笑一声,扔给他一份报纸,“你自己好好看看要是再看不明白, 你就呆这里永远别出来了”
李廷业纳闷地翻开了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畜生道三个大字。
文章很长,但这并不是李廷方几次都差点弃文的理由。
李廷方斥道“你给我完完整整读一遍”
李廷业硬着头皮勉强读完了这篇文章,只觉大汗淋漓,全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满眼惊魂未定地看向李廷方求证道“这篇文章,是李景然写的”
李廷方冷着脸点了点头。
李廷业不说话了,只是悚然瞪着手里的报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就在李廷方等得不耐烦了转身就走时,身后终于响起了那个蠢货颤颤巍巍的声音“我被关起来不冤。”
“二叔祖说得对。就凭他,就能毁了我李家。”
李廷方侧头瞥了他一眼,“还不算蠢到底。”
李廷业脸色惨白一片,眼中是深深的恐惧,木然说道“我是明白文人笔杆子杀人于无形的威力了,我这下肯定要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了。”
“就是不知道李景亮那小子能不能明白。我怕”
话虽然没说完,李廷方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他面无表情说道“我已经用族长的名义给他寄了一封信,让他回来。”
李景亮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这种感情在他自报纸上读到畜生道时便开始萌芽,在他看到报纸上对他们家过去阴私的深挖越演越烈,最终在收到族长的痛骂信时到达的顶峰。
他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风声就转变了。那些之前痛骂守夜人的人,用十倍、百倍的愤怒痛骂他和父母。
父亲宠妾灭妻,母亲逼死嫡妻,阴谋算计嫡长子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学校里也有人谈论这件事。
“李景亮就是个小娘养的。有那样的母亲,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要我说,之前报纸上针对守夜人先生的辱骂太过蹊跷,说不定就是李景亮和他妈的手笔。”
“李廷业宠妾灭妻,纵容继室中伤打击原配留下的嫡长子和嫡女,如此糊涂也是世间少有”
“他最后还发文为守夜人澄清名誉,说之前报纸上骂李景然的都是瞎话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呢他早干什么去了不过是看自己的丑事曝光,所以才想挽救自己的名声罢了。”
“李景然也真是可怜,从小被欺负,迫于孝道不能反抗。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爆发了,还要被他们倒打一耙泼污水。”
然后在谈论的最后,他们会笑着看向他“李景亮的脸皮果真随妈,我要是他一定羞愧地一头撞死了。”
“他竟然还有脸来学校,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听说,报纸上的那些诋毁守夜人的文章都是李景亮找人写的。真是恶毒。”
李景亮弯下脊梁,惶惶如丧家之犬。
人言可畏,他知道自己的前途算是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