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岛上虽无奇珍异宝,但也总有些黄白宝画等贵重物品,所以这陷空岛的库房倒也算一方禁地,门窗严锁,护院守备,加之这陷空岛五鼠名声在外,江湖上的那些什么肖小盗贼,自是不敢打这儿主意,众人皆道:这陷空岛的库房,比那官府库房更安全上几分。
看管库房的是个姓胡的管事,五十开外,为人谨慎,自二十年前接手这库房以来,从未出过差错,可这几日却是提心吊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为别的,就为那五爷从东京汴梁带来了一柄不得了的宝剑。
其实若论起宝剑,这陷空岛上自然也不缺,且都是江湖上难得的宝器,所以当五爷顺手将那柄宝剑置于库房内时,胡管事倒也没当回事。可后来经那位从开封府来的金姓校尉一折腾,这陷空岛上下人人都知晓那把宝剑竟就是开封府鼎鼎大名的尚方宝剑。这一下,可把胡管事吓得不清,生怕尚方宝剑有个什么闪失,又是日间加派人手,又是夜间加紧巡逻,库房钥匙更是贴身携带,片刻不离身,昼夜祷告,日盼夜盼,只望那开封府的展爷赶紧来把这尚方宝剑带走。
可那开封府的展爷也是奇怪,足足让人等了五天才姗姗来迟,这下,胡管事是大大松了口气,就趁小厮取银两之时入库确认尚方宝剑所在,可这一看,顿时惊去了半条魂,原本端端摆在库房中央剑架上的尚方宝剑竟然不翼而飞。
胡管事不敢怠慢,赶忙派取银两的小厮通知几位爷,自己则守在库房门口。
不过片刻,就见一抹白影如惊鸿闪电,噼里啪啦冲了过来,正是五爷白玉堂。
“五、五爷,尚方宝剑……”
胡管事只来得及说这半句话,就见眼前白影一闪,白玉堂冲进了库房,白影翻飞,四下查探。
胡管事此时也是心如火焚,急的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怎的,竟觉后背阵阵发凉,生生打起冷颤。
而库房内白五爷身形如风,疾步乱转,四下察望了半晌,回首向大门一瞥,也不知瞅见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也不知是不是胡管事眼花了,竟好似看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爷好似也同自己一般打了个冷颤。
顺着五爷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库房门外直直立有一人,剑眉星眸,俊颜雅貌,比起自家五爷那张世间少见的俊脸也不遑多让,只是这身气势……
呼呼呼呼――呜呜呜呜――
胡管事竟觉此时自己身处数九寒冬,满眼皑皑白雪,身受萧萧寒风,刮得脸皮生疼。
胡管事当下了悟:想必这位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南侠展昭了,果然不同凡响。
再往后望,只见四爷蒋平、二爷韩彰、三爷徐庆也匆匆而至,可一瞥间眼前这位展爷的气魄,竟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同时靠边而立,大有向墙面贴靠之势。
最后赶来的是个探头探脑的消瘦少年,胡管事自是认识,正是将陷空岛上下搞得鸡飞狗跳的金姓校尉。
胡管事不由纳闷,心道:都说这金姓校尉轻功不弱,怎的却落在最后,连三爷徐庆也赶不上
可惜这胡管事不知,金虔此时是恨不得自己腿抽筋、脚脱臼、头痛脑热一起上,也不愿来凑这个热闹。
只见金虔眼睛滴溜溜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又朝展昭瞄了瞄,就不由缩起了脖子,心道:瞧门口那位,腰肢如松,蓝衫素雅,浑身散发出的凛冽多层次质感丰富的冷气更是凭添风韵……
啧,发飙前兆,情况不妙,若是不溜,干系难逃。
想到这,金虔一转脚,就要脚底开溜,可还未迈出两步,就觉领口一紧,回首一望,竟是那蒋平一把揪住自己的后领,硬生生把金虔拖到了展昭身后
金虔几番挣扎无果,只得安生站在展昭身后,可仍是猫腰弓背的姿势,好准备随时开溜。
门前蓝影一动,展昭迈步跨入库房,周遭顿时一静。
展昭凝眉四下环察一番,又撩袍半跪,细细察看地面,半分不漏,愈看双眉愈紧。
“足迹皆无,门窗无损……”就听白玉堂一旁沉声道。
展昭直起身形,纵身一跃,攀上房梁察看一番后,又冷着脸飘落地面。
“猫儿,你可看见屋梁上那朵白粉画的梅花”白玉堂冷笑一声,锐眸闪光,“想不到区区一个贼偷,竟敢来我陷空岛作乱,白五爷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梅、梅花!金虔听言不由一愣:顿感有种恶俗剧情叫嚣的不妙的预感在肚中翻滚……
“白粉……梅花……”蒋平神色一变,惊呼道,“难道是人称江湖第一偷的‘一枝梅’偷了尚方宝剑!”
金虔顿时虚脱。
啧啧,这次可真是不妙了,不论小说、电影、游戏还是电视剧,凡是叫什么“一枝梅”、“一朵菊”、“一瓣花”的贼偷,定是个超级难缠的主儿。
“哼!”白玉堂咬牙切齿道,“浮梅暗香,妙手空空,除了他还有谁能有如此雅兴,偷了东西还不忘画朵梅花留念。”
展昭猛然转身,黑眸一凛,剑鞘锵然作响,霎时间,但觉眼前惊雷万道,风云叱诧,众人顿时一惊,瞬间后撤一步。
金虔更是一溜烟窜出数米,瞪眼观望,心道:
好一个“直发上冲冠,煞气横三秋”的造型!
瞧这猫儿的精神风貌,难不成打算把这窝耗子一锅炖了不成……
而白玉堂更是神色一滞,直瞪展昭正色道:“展昭,白五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尚方宝剑丢失一事,五爷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莫要为难他人!”
可展昭却是连白玉堂看都未看,直直走到蒋平身前,抱拳道:
“蒋四爷,展某尚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辞,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蒋四爷代展某向卢岛主请罪。”
众人一愣。
“啊这……可是……”平时口齿伶俐的蒋四爷竟一时语结。
展昭微一颔首,抬步走出库房,越过门槛之时,瞥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即领会精神,赶忙随在其后。
库房内四鼠这才反应过来,但见白玉堂嗖得窜出大门,拦在展昭身前,呼喝道:“慢着!”
展昭笔直而立,黑烁眸子定定望着白玉堂,不发一言。
白玉堂直望展昭,绷着脸道:“我随你一去寻那‘一枝梅’!”
黑烁眸子半分不移,薄唇启道:“不劳白兄大驾!”
白玉堂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桃花眼圆瞪:
“展昭,白五爷向来说到做到,尚方宝剑既然是从五爷手上丢的,五爷定要亲手讨回来。”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利落扭转身形,错过白玉堂朝外院走去。
白玉堂闪动身形上前,又拦至展昭面前,微蹙剑眉,双眸直瞪展昭。
“展昭,你莫不是小看白玉堂!”
“此乃开封府的公务,不劳白兄。”
“你……”
金虔跟在展昭身后,望望这边的俊脸,再瞅瞅那边的美颜,本想开口圆个场,可转念一想,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哪个,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最终还是决定挂着满头黑线旁听。
“好了!”突然,一声呼喝威风凛凛传来,顿时道出了众人的心声,“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拌嘴皮子”
只见卢芳卢岛主匆匆走入内院,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卢大嫂,刚才那声呼喝显然就是卢夫人的河东狮吼。
“大嫂……大哥……”白玉堂一见来人,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展昭微微一愣,赶忙抱拳施礼:“展昭见过卢岛主、卢夫人。”
“南侠展昭,久仰久仰!”卢芳赶忙回礼道。
“你就是展昭”卢夫人秀目在展昭身上打了个转,又瞅了一眼白玉堂,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也难怪这小心眼的五弟非要找人家的麻烦了,只是可惜,却惹了一堆大麻烦回来。”
白玉堂不自在扭过脑袋。
“岛主、夫人,”展昭又一抱拳,“展某公务在身,实在不易久留,日后再向岛主、夫人请罪。”
说罢,提步就要离去。
“南侠且慢。”卢芳道,“如今这尚方宝剑在陷空岛被人偷去,于情于理陷空岛也该出份力,卢某这就请江湖朋友四下打探‘一枝梅’下落,助南侠一臂之力,至于五弟,不如随南侠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说到这,卢芳又转目瞅了一眼卢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卢夫人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叹了一口气,又向展昭笑道,“我家五弟虽然为人小心眼,处事有些怪异,但功夫还说的过去,听说那‘一枝梅’功夫诡异,南侠纵使武功盖世,也难免有失手之时,万一尚方宝剑有个意外,不但南侠难以向包大人交代不说,恐怕我陷空岛五鼠也要以死谢罪了……”说到这,卢夫人摆出一副悲然若泣的表情,还煞有介事的抹了抹了眼角。
“这……”展昭显出为难之色,望了望将自己挤在中央的陷空岛五鼠外加一位鼠夫人,暗叹一口气,抬眼抱拳对白玉堂道:“有劳白兄。”
白玉堂咧嘴一笑道:“猫儿,莫说什么‘一枝梅’,就算是‘十枝梅’、‘百枝梅’,有我白五爷出马,定是手到擒来!”
展昭也不答话,黑眸一转,又向卢芳等人抱拳道:“展昭就此告辞。”
“南侠请。”几人回礼。
展昭点头,转身就朝大门方向匆匆而去,金虔赶忙跟在其后。
白玉堂一愣,也急忙追了过去,口中还嚷嚷着:“喂,你这臭猫什么意思,当你白五爷是死人啊!”
留一众人立在原地,松了口气,也不知是谁闲闲道了一句:
“可算把这三个冤家给送走了……”
碧水蓝天,浩渺云烟,一翩乌篷轻舟随着蓑翁撑杆缓缓划过水面,舟上三人,一蓝一白一灰,前后分坐,三色衣袂随风飘动,说不出的闲情雅致。
可那舟上忽传出的一声凄厉呼声,竟是将这副雅致之景生生打破。
“包大人、公孙先生,属下无能,展大人不愿让属下疗伤,只怕是嫌弃属下医术不精,属下无颜,还有何颜面留存于世上……”
只见那灰衫消瘦少年跪坐抚胸,一副要投湖自尽的模样。
旁侧白衫青年,歪歪斜斜坐靠舟边,翘着二郎腿,挑着眼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坐在最前的蓝衫青年,背对二人,面朝湖面,本来坐得是四平八稳,可一听到身后呼喝,笔直身形不由轻微一震,微微侧首,望了一眼身后少年,道:“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属下无颜见包大人、无颜见公孙先生、无颜见江东父老啊……”泣呼声又大了几分。
“我说猫儿,既然只是皮肉之伤,让小金子看看又有何妨”白玉堂抱着宝剑,瞅着展昭一张肃脸,笑嘻嘻道。
展昭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踌躇半晌,才抬手缓缓解开外衫衣带,慢慢褪下外衫,又缓缓抬手,解开内衣绑带……
动作之缓慢,姿势之优雅,世间难得。
白玉堂只觉自己眼珠子都瞪酸了,不由叫了一句:“喂!又不是姑娘家,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脱衣服疗伤而已,怎么扭扭捏捏的”
展昭双肩一动,动作顿了顿,忽然胳膊一抡,三下五除二将衣衫褪下……
湖面波光粼粼,灿金华光荡漾,青丝随风飘起,隐隐显出展昭背后肌肤。
桃花眼缓缓睁大,白玉堂的俊脸上清清楚楚浮现出四个字:瞠目结舌。
“……我说猫儿,你这伤……你到底是和老虎决斗还是和熊打架啊……”
只见面前展昭裸露出的后背、手臂上皆是深浅不一的细密伤口,伤并不严重,的确只是皮肉之伤,但伤口密集,且明显未曾经过慎重处理,又好几道伤口仍在隐隐渗出血水,猛一看去,触目惊心,就连向来是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老江湖白玉堂也不免有些惊诧。
“不过是皮肉外伤。”展昭双眸直视前方湖面,淡然道。
“皮肉外伤!”白玉堂瞪着一双眼珠子,“也未免多了点吧……这些伤口,怕是动一动都……”
说到这,白玉堂忽的脸色一变,朝着展昭呼喝道:“展昭,你这一身伤为何只字不提,还装作与平常一般和我决斗,你、你……”说了半句,白玉堂竟是气得说不下去了。
“展某只是想取回尚方宝剑。”
“你这人……”白玉堂咬牙切齿瞪着展昭半晌,扭过脖子,对着湖面生闷气。
一时寂然。
忽然,一个幽幽的嗓音传出:
“四、六、八……十二……十三……”
展昭和白玉堂不约而同转头回望。
只见金虔惨白着脸,竖着手指头指着展昭脊背喃喃自语。
“小金子,你数什么呢”白玉堂莫名。
“十三……十五……十六……”
“金校尉”展昭皱眉。
“十六、十六道疤痕……”只见金虔细眼一翻,身形剧烈一晃,险些从船上倒栽下去。
两道身形同时一闪,一边一个拽住金虔。
“小金子!”
“金校尉!”
金虔双目空洞,茫然环顾,目光停留在展昭身上片刻,突然一挺身坐直,从怀里掏出药袋,反手一倒,将其中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挑出几瓶、拔开瓶盖、倒出药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就朝展昭身上抹去。
展昭躲闪不及,只觉后背一阵刺痛,又是一片冰凉,一阵刺鼻药味扑面而来。
就见金虔双眼放光,自语道:“止血、消炎……”
“金校尉”
又是一阵淡然药香。
“止痛,生肌……”
“金校尉!”
“对对,这个‘新活美肤散’……”
忽然,一阵浓郁花香飘散……
“金虔!”展昭一把拽住金虔手臂,黑着脸喝道,“你在做什么”
只见金虔望着展昭后背,点了点头,一脸满意道:“展大人,伤口已然处理妥当,定然连半丝儿疤痕也不留!”
闻着展昭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芳香,白玉堂终是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哈哈,不留疤痕……臭猫变香猫,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咳咳……”
展昭急忙伸手想擦去后背药粉,可擦了数下,香味更胜,俊脸不由隐隐抽动:“金校尉,将这香味去了!”
“万万不可,展大人!”金虔一瞪眼,“若想不留疤痕,这‘新活美肤散’可是必不可少,此散香味若是去了,功效定然大减……
“展某又不是女子,留几道疤痕又有何妨!”展昭沉声喝道,“速速消去这味道!”
金虔眨眨眼,突然神色一变,抚胸泣声道:“若是公孙先生见到展大人又带了一身伤痕回去,怪罪下来,怕是……怕是……展大人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属下被罚、见死不救不成……”
展昭紧蹙双眉,微阖双目,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双眼,望了金虔一眼,冷着脸穿好衣衫,闪身坐到船前,任呼呼湖风鼓动衣衫。
可奇的是,那身浓郁香气不但不减,反倒有加重趋势,弥漫四周,惹得船头撑船船家频频回首,四下张望。
“咳咳……小金子……”白玉堂总算是缓过气来,凑到金虔身侧,悄声道,“这香气何时能消去”
“约五六天吧……”金虔没底气道。
“五六天……咳咳……”白玉堂又是一阵大笑。
船前的展昭似乎开始散发杀气。
金虔瞅着展昭背影,缩了缩脖子,心道:
猫儿啊猫儿,莫怪咱不仗义,若不是怕公孙竹子见到你一身伤疤发飙,咱也不会用这‘新活美肤散’来应急,只不过有些“飘味”,展大人您就忍忍吧。
白玉堂好容易停住笑声,独自趴在船边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劲儿来,端起脸孔道:“不过五爷倒是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能有如此本事伤了这猫儿,白五爷倒想会会此人。”
展昭背影一动:“不过是展某一时大意……”
“大意”白玉堂挑着眉毛,“能让你这谨慎的猫儿大意,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到底是何人”
“……”
眸子转了几转,桃花眼中渗出冷意:“莫非是那个到陷空岛捣乱的面具小子”
“不是!”展昭突然提声,“只是些毛贼,展某一时大意才会遭了道。”
“毛贼……”白玉堂盯着展昭背影,冷笑道,“看来那些毛贼的来头不小啊……”
一阵沉默后,展昭幽幽开口,声音随风传来,竟似有些沉重。
“金校尉,上岸之后即刻赶回开封府告知大人,就说尚方宝剑不日就会寻回,请大人不必担忧。”
“啊”金虔听言不由一愣,“展大人……这是为何……”
“金校尉不必问缘由,尽管照展某吩咐行事便可。”
咦
金虔眨眨眼皮,心道:
嘿!这猫儿今日是转性了还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为了公事恨不得将咱活活累死,怎么今日如此好心,寻尚方宝剑此等棘手的大事竟不打算让咱帮手,反倒让咱先回开封府复命……如此一来岂不是不但不必奔波劳命,还能报销些差旅费用!啧啧,难得这猫儿打发慈悲一回,咱若还不领情岂不是不近人情……
想到这,金虔不由喜上眉梢,一板身板,双手抱拳就要应下,可这一抬头,正好望见展昭笔直背影直坐船头,湖风吹拂,衣袂翻飞,竟显得那剪蓝影有些飘忽。
啧,这猫儿好似又瘦了一圈……
啊呀!
金虔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场景叠换,眼前浮现出公孙先生儒雅容颜,捻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