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张龙肩膀,摇头道:“张大哥,咱们就知足吧。今个儿早上王朝、马汉两位大哥请金校尉吃了三笼包子,喝了两壶上等好茶,结果什么都没套出来,只是听说有刺客入了禁宫而已。咱们听了这么多,也不算亏了。”
一众衙役听言,不由同时对望,又同时无奈垂头。
而在糖水铺角落那桌的三人,却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再说金虔,别看刚刚占了便宜,吃到水足饭饱,可脸面上却是没有半点得意,反倒有些晦气之色。
只见金虔晃晃荡荡走在甜水巷内,口里嘀嘀咕咕,抱怨不停:
“臭猫、烂猫,小心眼!咱用大蒜泥做暗器,不也是权宜之计,犯得着这么睚眦必报吗胳膊上挂五斤大蒜蹲半晚上马步……练功练什么功臭功、还是熏人功!练得咱今天满鼻子大蒜味儿,吃啥都没胃口……啧啧,早上喝了两壶好茶,现在又喝了两大碗曹记的糖水,咋还是觉得嘴里有股怪味儿……”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突然,从金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声线略为尖细,听起来竟是有种滑溜溜的感觉。
金虔回头一望,只见一位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矮小男子立于身后,正向自己抱拳施礼。
只见此人,身着暗紫长衫,外罩暗灰短襟,腰系长腰带,脚踏薄底快靴,手摇一把鹅羽扇;头发稀少,梳的却是油光锃亮,在头顶抓了个咎,用一根木簪定住。再看此人脸面,窄天灵盖窄脑门,尖下巴,鹰钩鼻,一双小眼睛,黑溜溜、滴溜溜甚是有神,两撇八字油胡子,整整齐齐贴在嘴皮上方。整个人一眼望过去,只有一词可表:又油又亮。
金虔猛一看此人尊容,险些没乐出声来,只觉此人甚有做曲艺工作者的潜力。
“不知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兄弟三人,初到汴京,向来喜好结交朋友,见小兄弟谈吐不凡,所以想请小兄弟到楼上一聚,交个朋友……”说到这,目光移转,瞥了旁侧一座酒楼一眼,又转目瞅向金虔,道,“不知小兄弟可否赏脸”
此人不笑也就罢了,他这一笑,顿让金虔心中一颤,立即直觉联想到开封府内那根腹黑竹子。
金虔顿时细眼一眯,神色一凛,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搭讪就现在咱这身开封府工作服形象,不可能!
找茬在汴梁城里向向开封府的权威挑衅,除非疯了……
那……
金虔不由又细细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对了,这身打扮,不就是刚刚坐在糖水铺角落三人其中的一个……
啧啧,这人怕是刚刚听了咱在糖水铺那段精彩讲演,所以特来探消息的家伙吧……
只是……
金虔抬眼瞅了瞅此时身旁那座汴京数一数二的酒楼排场,又看了看此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嘴角一撇:
居然用四大金刚的同一招式,毫无创新意识。
更可恨的是,瞧此人表情,好像可以十拿九稳一般,定是把咱当成一个贪小便宜的主儿。
哼哼,小子,你也太小瞧咱这有节操、有追求、有坚持、有立场的堂堂“四有”现代未来人了!
咱今个儿就给你玩一把高节操、高基调!
想到这,金虔打定主意,神色一正,恭敬抱拳道:“这位兄台,金某在开封府当值,自当兢兢业业,谨守本分,以职为本。开封府衙内训诫:无功不受禄。小弟与兄台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怕是也帮不上兄台什么忙,兄台之请,金某实在无缘接受,还望兄台见谅。”
言下之意:小样儿,想贿赂咱,你还不够斤两!
那人显然没料到金虔如此反应,不禁一愣,但转瞬又变作一张笑脸,抱拳道:“在下失虑了,还望小兄弟见谅。”
金虔也是微微一笑道:“金某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说罢,毅然转身离去。
只是在走过两条街之后,金虔仍隐隐感觉身后有两道探究目光紧绕自己不放。
且好似听到一个大嗓门远远传来嚷吵之声:“四弟……”,“那开封府算什么东西……”如此云云。
导致金虔一直对这三人话耿耿于怀,直到吃完晚膳,得知御前四品护卫展昭夜间奉命入宫当值,今夜无人督促练功的消息后,仍是无半分雀跃之心。
夜半时分,金虔躺在床铺之上,翻来覆去、酝酿一个时辰之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入睡,白日所见那名男子模样总是在脑海中打转。
突然,金虔脑中灵光一现,腾得一下坐起身,呼道:“难道那人是翻江鼠蒋平!”
回想之前张龙、赵虎对陷空岛五鼠的形容,金虔越想越觉大有可能。
“啧啧,想那人油头油脸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水老鼠……坏了,那其余二人定是五鼠的另外二人,大个子大嗓门的那个,定是穿山鼠徐庆,剩下那一个,也不知是钻天鼠卢方还是彻地鼠韩彰……啊呀呀,仅是一只白老鼠都险些掀翻了天,如今又多了三只老鼠,可是大事不妙啊……”
想到这里,金虔顿时有些心急,赶忙跳下床,随便套了件外衣就往门外走,边走边道:“还是速速告知猫儿为妙……”可走到门口,身形又是一滞,猛一拍脑门道,“哎呀,居然给忘了,猫儿今个儿入宫当值,此时不在府里……”消瘦身形在地上团团转了两圈,又走回床边,想了想,卧倒盖被,道,“反正都是猫儿惹的祸,咱瞎操什么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睡觉、睡觉……”
屋内又恢复一片宁静。
“呵……有意思……”
一个微带笑意的嗓音突然响起,打破寂静。
金虔立时浑身汗毛竖炸,急忙窜起身,紧抱被子,蹲缩在床,细眼圆瞪四下张望,呼喝道:“谁是人是鬼!竟敢来开封府撒野”
“连大内禁宫五爷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还惧你一个区区开封府”
窗扇无声开启,一抹白影一推窗跳了进来,翘脚坐在窗栏之上,好似坐在自家太师椅上一般悠闲自得,就差没斟茶自斟自饮了。
一袭雪衣,华美俊颜,薄唇上勾,桃花眼含笑,如此经典pose顿让金虔嗓音顿时扯出一个高八度:“白、白白白白玉堂!”
被月光映得几乎透明的冠玉脸上漫上一抹轻描笑意:
“小子,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三班院内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五爷点了穴,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什么!”金虔顿时一惊,急忙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寂静异常。若是平时,自己半夜三更如此大声呼喝,莫说同屋的郑小柳早已呼喝抱怨,隔壁的一众衙役也应已叫骂出声。
金虔暗自定了定神,扯了扯脸皮,堆出一个笑脸道:“不知白五爷贵临有何指教!”
白玉堂望着金虔那张隐隐抽动的笑脸,桃花眼弯成了两道月牙:“本来五爷是来找那只臭猫比武的,可没想到臭猫不在,让五爷扑了个空……”
“白五爷,展大人今夜入宫当值!”金虔急忙提声大献殷勤提醒道。
猫儿不在,白耗子你赶紧走吧,莫要在此浪费时间了!
不料那白玉堂听了金虔所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眯着桃花眼静静打量起金虔来,直看得金虔浑身发冷,却又不敢松懈半分,只得直直回瞪。
突然,白玉堂挑眉倜傥一笑,霎时间,桃花朵朵绽放,嫩红花瓣飘飞,顿让金虔看傻了眼。
“小子,你叫什么”
“小、小人金虔……”金虔舌根发硬,直觉回应道。
俊美面上笑意更浓:“金虔这名儿倒挺有意思……那叫你小金子可好”
“好……”金虔继续恍神。
“那展小猫今夜可是去了禁宫”
“是……”
“禁宫之内可有埋伏”
“没有,只是守备比昨日增了三倍……”
“三倍啊……”桃花眼眯了眯,眸中显出一丝微恼,“又是一堆碍事的家伙!唉,好像四哥他们也来了,真是……如此一来,五爷和那只臭猫何年何月才能分出高下!”
“这个……五爷你可以约展大人去个没人碍事的地方……”金虔好心建议道,心中却道:
最好是约到什么荒山野岭、悬崖峭壁、海角天涯之流的地方,反正离东京汴梁越远越好,别再给咱添麻烦,让咱能安安分分混月拿工资就好。
“没人碍事啊……”白玉堂突然双眸一亮,剑眉一挑道,“小金子,好法子啊!”
话音未落,金虔就觉眼前白影一闪,白玉堂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只留面前窗扇微微晃动。
金虔呆在原地,眨了一下眼皮,顿了顿,又眨了一下眼皮,顿时心头涌上一阵欣喜:
想不到咱不过区区数言,居然就劝得这白耗子速速离去,妙哉、妙哉!
心里一放松,睡意便汹涌而来。
金虔打了个哈欠,挠挠头皮想了想,嘀咕道:“白玉堂说这三班院内的一众衙役都被点了穴……诶,可惜猫儿没教咱解穴的功夫,只好等明早猫儿回来再说了……“
想到这,金虔便安心不少,把被子展了展,卧床便睡,可脑袋刚刚沾枕,就听身后传来呼声:
“如此一来,必定万无一失!”
金虔呼啦一掀被子,从床铺上一跃而起,蹦到地上,指着对面之人惊呼道:“白、白白白玉堂,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玉堂依然悠悠然靠在窗棂旁侧,桃花眼悠悠然飘出笑意,将手中之物缓缓举起,道:“只要有此物在手,不怕那展小猫不追来陷空岛。只要那臭猫来到陷空岛,便再无人阻碍。凭我五爷的身手,不过三五下就可生擒‘御猫’,震我五鼠威名!”
金虔此时只觉脸皮抽搐的厉害,几乎无法控制其走向,另有胸闷气短、手脚冰凉等十余种并发症一同发作。
白玉堂手中之物,精致华美,做工精细,一看便是价格不菲之物。
更重要的是,此物乃是当今圣上所赐,号称可以先斩后奏,为天子恩宠之实物体现,更有一个甚为响亮的名号:尚方宝剑!
“白、白五爷,你可知你手中这柄宝剑乃是……”金虔脸皮开始变色。
“尚方宝剑!”白玉堂答得倒是甚为干脆。
“白五爷,三思而后行……”金虔咬牙挤出几个字。
你这只死耗子,从咱眼皮子底下偷走尚方宝剑,这不是存心砸咱的饭碗吗!
白玉堂定定望着金虔铁青脸色,剑眉轻轻上挑,笑道:“莫不是小金子想要阻拦五爷不成!”
金虔细眼猛然绷大,可不过瞬间,又垂下眼睑,细眼一眯,堆起笑脸道:“白五爷说笑了,咱哪里有这个本事。”
开玩笑,这白耗子的功夫咱可是见识过,就算再多十个金虔,恐怕也没有胜算。咱还是安分守己,恭送这尊大神早早离去,至于之后的烫手山芋,还是推给那只猫儿好了。
不料那白玉堂听到金虔此言,却是俊颜笑意更甚:“小金子才是说笑,小金子的本事,五爷昨夜已经领教过,的确不凡啊!”
金虔突感一股寒流从脊背逆爬而上。
“昨夜想出用大蒜做暗器的人就是小金子吧……”
俊颜上依然是满满笑意,可却有一种森森寒意流出。
雪影轻动,一闪神之间,白影竟已来到金虔身侧,冰冷声音悠悠道:“小金子,五爷今天可是在客栈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消去那身怪味儿啊……此等恩惠,真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
“这个……那个……咳咳……”金虔此时除了干笑,实在是不知该摆如何表情。
喂喂,这白耗子的记性也太好了吧!
白玉堂绕着浑身僵硬的金虔转了一圈,故作沉思了半晌,突然摆出一副豁然开朗模样,呼道:“不如请小金子去陷空岛做客几日可好”
“哈!”金虔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白五爷,小人赔罪……”
一根修长手指以精妙点穴手法消去了金虔后半句话。
在晕倒之前,金虔只有一句话感想:
娘的你个死耗子,又不是牙膏广告代言人,没事露那么多颗白牙做什么,真是刺眼!
“什么,昨夜尚方宝剑被盗!”
一清早就被包大人急召回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的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包大人沉黑着脸,公孙先生惨白着脸,同时点了点头。
四大校尉的满面愧色,几乎将脑袋埋到胸腔里。
展昭紧蹙剑眉,沉声道:“何人所为”
只见公孙先生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展昭道:“展护卫看过便知。”
展昭接过一看,顿时星眸冒火,脸色泛青。
只见纸上写有一段打油诗:
开封府衙名声大,奈何其内太穷酸,
翻遍内外与上下,尚方宝剑尚可看;
若想宝剑现天日,小猫陷空来相见,
老鼠怕猫是谣传,气死臭猫才好看。
落款:锦毛鼠白玉堂。
最下方还有一句:小金子暂借几日。
字体龙飞凤舞,铁划银勾,令人赞叹,可这诗的内容,却让人哭笑不得。
“是锦毛鼠白玉堂。”展昭放下信纸,叹了一口气道。
“锦毛鼠白玉堂是何人”包大人问道。
展昭又叹了一口气,将陷空岛五鼠的传闻以及前夜在禁宫所见一一细说一遍。
包大人听完,不由皱眉道:“如此说来,这白玉堂乃是江湖人物,与官府并无瓜葛,为何会无端前来开封府盗取尚方宝剑”
展昭望了包大人一眼,垂首抱拳道:“怕是因属下而起。”
“此话怎讲”
“陷空岛五鼠向来以‘鼠’自称,而属下却被圣上御封‘御猫’称号……恐怕白玉堂就是为这‘猫’、‘鼠’称号而来。”
包大人听言,不由微微摇头道:“此乃名号之争,不过虚名,何必如此!”
展昭垂头不语。
公孙先生望了展昭一眼,开口圆场道:“大人,江湖人士向来以名声为重,甚至看得比性命还重,白玉堂此举也不无道理。”顿了顿,又道,“看白玉堂留诗之意,展护卫怕是要辛苦一遭,去一趟陷空岛了。”
展昭赶忙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一听,也刚忙上前抱拳请命道:“属下愿随展大人一同前去。”
“不妥,”公孙先生摇头道,“那白玉堂指名道姓要展护卫前去,你等随行,怕只会坏事。况且展护卫外出之时,大人安危更需你四人来保护,不可不慎。”
四大校尉顿时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垂头退后。
展昭望了四人一眼,微微点头道:“几位兄弟不必担心,展某自当将尚方宝剑完璧寻回。”又转头向包大人一抱拳道,“大人,属下即刻启程。”
“展护卫且慢!”公孙先生突然开口道,“不知展护卫对白玉堂所留最后一行字有何见解”
“最后一行”展昭皱眉,“先生是指‘小金子暂借几日’那句……这……展某不明……”
公孙先生也是面色疑惑道:“金子府衙库房只有些白银和铜板,并无金条、金锭……白玉堂这句话实在令人费解……”
另外几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脸莫名。
就在此时,突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小差役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呼喝道:“不、不不不好了,金、金金金校尉被人掳走了!!”
“什么!”厅内众人同时脸色大变,惊呼道。
“掳走被何人掳走何时的事!”公孙先生急声问道。
“今、今今早、刚刚郑、郑小柳发现……桌、桌上有个纸条……”
一边说,小差役一边将纸条递了上去。
公孙先生刚一伸手,却连纸条的边都没碰到,就被展昭一把抢了过去。
众人一愣,直直望着展昭一张俊脸愈来愈黑,愈来愈沉,最后竟是变作与包大人一般颜色。
突然,花厅内一股劲风吹过,再一抬眼,那抹大红身影早已不见,只留刚才那张纸条缓缓飘落地面。
众人定眼一看,只见纸条上张狂写着几个大字:
陷空岛五鼠胜邀开封府小金子做客。
“原来此‘金’非彼‘金’,‘金子’指的是金校尉啊……”公孙先生恍然大悟道。
“喂喂,你们觉不觉得展大人的轻功更精进了”赵虎望着展昭消失方向喃喃道。
其余三大校尉也是望着同一方向,同一表情,同时点头。
包大人一只手扶住漆黑额头,不禁长叹一声:“展护卫,万事小心……”
而在距离东京汴梁二十里之外的羊肠小道之上,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衣俊美男子正朝着一旁以异常不雅姿势趴在另一匹马背的消瘦身影厉声呼喝道:
“太离谱了,一个堂堂开封府校尉居然不会骑马”
“五爷……其实你可以考虑让咱回开封府……”
“……”
“要不,给咱换头驴……咱骑驴的技术还可以……”
“闭嘴!让五爷和一头驴同行,若是传了出去,以后五爷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
“其实马车也行……”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