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车窗被敲了两下。
正盘腿坐在后座上看一本电子取证研究的吴雩抬起头,赫然撞见宋卉惨白兮兮的小脸,俩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大而无神, 活生生一朵刚被暴风雨摧残完的娇花,幽幽道“小吴哥, 步支队长叫我跟你说人一天要喝够八杯水。”
“”吴雩小心问“你脸色是怎么回事”
“aa”
不提还好, 一提宋卉又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架势, 慌忙捂住嘴蹲倒在地“咳咳”地干呕。吴雩赶紧打开矿泉水瓶盖递给她,宋卉吨吨吨灌进去大半瓶,严重反酸缺水的劲儿终于被压下去了,一脸马上就要超脱肉体原地飞升的表情, 颤颤巍巍爬上来坐在吴雩身边。
“我送你回家休息吧”吴雩忍不住问。
宋卉麻木摇头。
“要不我给你买点药吃”
宋卉又摇头, 欲哭无泪道“妈妈说我不能给爸爸惹麻烦, 不能搞特殊化,更不能因为搞特殊化而不小心上热搜。”
可怜宋大小姐犹如一朵漂泊无依的浮萍, 回家怕被妈妈骂,捅穿了怕被爸爸打,下车去怕被步重华拎走搬尸体,只能瑟瑟蜷缩在警车后座上, 对唯一的听众吴雩嘤嘤嘤。
吴雩从杂物匣里摸出两个薄荷糖, 宋卉接过来含在嘴里,感觉好受了很多,嘴巴鼓鼓囊囊地说“谢谢小吴哥,你真好。”
吴雩低头把书翻过一页, “刑侦支队不好待,还是听步支队的话,回家去吧。”
谁料宋卉却在此时显出了惊人的垂死挣扎“不,我不回去”
“为了步支队”
“嗯”宋卉勇敢地点了点头。
“”吴雩从书页中抬头瞅了她一眼“那你俩这年龄差可够大的。”
“我不管,我就喜欢”
“你这点大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宋卉认真点了点头“我妈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事,只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才能得到周围人的支持、认可和祝福,藏着掖着的感情是很难得到善终的”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藏着掖着的感情从来得不到善终。
仿佛猝然触到记忆最深处的某个点,吴雩心脏往下一沉。
宋卉睁着无所觉察的大眼睛,透过她天真的脸,另一张少女笑盈盈的面容在烈日下靠近,漫山遍野罂粟花开,在风中摇曳出簌簌声响。
转眼场景蓦然变换,火光和鲜血沿着地道燃烧成人间炼狱。那少女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摇晃着倒在血泊里,濒死的诅咒撕裂耳膜“你们今天谁也走不出这刑房,你们谁也走不出这刑房死在这地狱里吧,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下一刻,惨叫被暴雨噼啪声吞没,高层落地窗蒙了一层水雾,浴室里吹风机炙热轰响。吴雩从手机里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步重华笑道“哎,你发短信给我说你今晚去云滇干嘛”
“找你。”
“找我干什么”
吹风筒顿了顿,才听步重华平淡地反问“你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让领导可怎么办”
“小吴哥,小吴哥”宋卉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飘来,终于延迟地触及到了听觉神经“小吴哥,你没事吧”
吴雩回过神来,语气如常“没事。怎么了”
宋卉有点担心“你刚才脸色不太好看哎。”
“哦,我在想你连尸块都看不了,回头他们让你跟现勘一起去高速公路铲尸泥、上晚班去太平间提尸体、用法医室那个汤锅煮人骨头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啊,一想就为你担心。”
宋卉“”
“对了,法医室给的冰激凌别吃啊。”吴雩突然想起来“他们那只有一个冰箱,检验到一半的内脏和锯下来的头盖骨都是放在里面跟甜筒一起冷藏的。”
宋卉“”
从宋卉的表情来看,吴雩大概打破了她对人性的最后一丝幻想。
吴雩揶揄地瞅着她,但眼神最深处又闪烁着微许小姑娘看不懂的温和。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吴雩还以为是步重华打电话叫他下去帮忙,摸出来一看,号码却是一段熟悉的座机数字铁血战士酒吧。
地下拳场的那个胖老板。
吴雩迟疑几秒,只听宋卉像陡然听见丧钟敲响似的,全身一激灵“是他打电话来叫我们下去帮忙吗”
“不是。”吴雩推开车门,叮嘱“你就待在这别下去,待会被步支队看见了。”
宋卉“好好好”
吴雩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接通这个电话“喂。”
“哎呀我的吴哥你可总算理我了,我以为你打算跳槽到隔壁红粉佳人酒吧去了呢,正寻思着告儿你他家那群陪酒的小妖精都他妈是整的,酒是兑了水的,连打碟那dj都是抄袭贾斯丁比伯的”
“我不是叫你有事发短信别打电话吗”
“我急啊,这不是急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吗。你胖丁哥哥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长袖善舞、八面灵活,谋资源是杠杠的一把好手,我要是进军娱乐圈去做经纪人那连杨天真都要下岗卖苹果儿去了”
“我在上班,挂了。”
“等等”胖丁老板大惊“吴哥,您这样的世外高人还他妈上班哪个场子里的”
津海市第一魔教门派座下头号分舵,南城支队场子里的。
吴雩刚要挂电话,胖子敏感地察觉到了,一叠声叫嚷“别别别我真是来告儿你好消息的。你上次不是说二十万以下的局就不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