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8
宗室里重名的很多, 不是特别避讳的都不更改的, 只说哪个府里的老几,大家都给区分开了。桐桐一说直郡王家的弘明,四爷就知道了。这些侄儿的年龄相差大, 直郡王这一支, 还活着的, 能来的,最大的弘晗已经四十二了,可排行十四的弘明和排行十五的弘屯也才十九岁而已。这俩小的也一样, 因为赶上国孝也没定婚事。
弘晗对他四叔还是有印象的, 以为老爷子便是健硕也有限, 谁知道瞧着比自己年轻的多。他站在那里,感受的到他四叔挑剔的眼神,默默的把肚子吸回去了。没法子, 四十多了,酒色财气都沾的人也该长肚子了吧。
外面送来个条子,不知道是谁送来。四叔看了, 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把视线挪开了。紧跟着就听到声音也很年轻的四叔喊“弘明。”
弘明站在第二排, 前面宽大高的哥哥们几乎已经将他挡住了,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还是被点名了。他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 他之前做了什么他自己很清楚。因此站出去的时候胆战心惊的。他错开半步叫老圣人能看得见他,然后躬身应答“奴才弘明在。”
四爷就看见一个个子不算高,长的精瘦的小子。
“近前来。”四爷朝他招招手。
弘明朝前走了几步, 头低的更低了。
四爷如何看不出他的紧张,按照这个孩子的年纪,压根就不知道当年的大千岁事何等的风姿的。他心里叹气,问说“在府里可念书了”
“回老圣人的话,念了的。”弘明有些不自在,“奴才愚钝,没念多少。”
想也知道是如此的。
四爷点头,“骑射可丢下了”
“射倒是不曾但骑术,奴才并不精通,只是能骑马而已。”
倒是有什么说什么。
四爷点点头,“在宗学里学的骑马”
“是”弘明有些羞惭,好似真没拿的出手的东西。
四爷却只觉得心酸,当年风光无限的大千岁,他的后人连练骑射的好马匹也没有了。于是便道,“当年你阿玛勇武过人。你这些皇叔们只你十三叔,十四叔或可望其项背。以后好好练练,别坠了你阿玛的威名。”说着就看在一边的张保,“弘历之前送来的几匹马里叫他挑一匹带走。再去院子里的厢房,把挂在墙上的那把弓一并给他带回去。”
张保应着,就跟弘明等人解释道,“万岁爷送来的马都是今年进贡的好马。六爷想要,老圣人都不曾给。那弓箭是万岁爷带着端贝勒亲手做的”
弘明大惊,跪下就磕头“老圣人,奴才惶恐。”
“都不用动不动就言必称奴才了。”四爷就叹气,“你可知你这么些兄弟子侄,为何朕独独赏你”
弘明摇头,横不能是因为他在这样的地方耍手段吧。
四爷便道“血脉相连,手足相牵。”他把手里的纸条扬了扬,“你四婶说,这样的孩子,叫人放心。”
弘明愕然抬头,自己那点手段果然是没能瞒过别人的眼睛。但却没想到,被发现了,却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结论。
他是心里清楚,但其他人不清楚。弘勺一眼一眼看弘晗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呀知道
但大概却听明白了,这位四叔想传递的意思是他是个顾念骨肉手足之人
这个吧,就比较囧了。但是别管是真心假意吧,只要能受益就好。他立马跪下去,后面跟着的都是他们这一支的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林雨桐在张保过来取弓箭的时候知道了那边的事,她一笑也就明白了。
第一四爷需要传递他看中宗室,看中骨肉的这个意思。
第二夸了弘明,但这难免惹人侧目。对于这么一个小年轻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而四爷把话说在明处,所有人都以为弘明走了狗屎运了,这是刚好被四爷拿来做了一面招牌用。再者,有这顾念手足的话在,谁想给这孩子使绊子,都得想想。这可就是往钉子上撞了,想来宗室这些孩子再不济,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这份维护之心,也是弘明小心的接了赏赐出去之后,被几位哥哥热情的关怀,殷殷的鼓励之后才意识到的。然后他们小心翼翼的问,你到底是做什么了,叫四婶那么夸你。
十三姐的事老圣人已经知道了,那迟早都会管的,也很是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于是,他就说了。他心眼也不少,当然不说耍手段的事,只说那边叫女眷写呢,他也去找人借了纸笔,赶紧写了一份递上去了。
弘晗和弘勺对视了一眼,这可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当然了,别人来打探的时候他们也说。毕竟老圣人突然顾念亲情了那这对亲侄儿当然要更亲近,对小辈儿肯定是隔得远些。原先不怎么积极的弘字辈,这会子岂能不心热
四爷见这些侄儿见了一天,回来情绪便有些不高,只叮嘱林雨桐,回头记得给二哥府里送些赏赐。
林雨桐嗯了一声,她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了。那位四爷当年也是用心良苦,胤礽的每个子女都作为养子女放在宫里养过,这是为什么的说是防备这不对应该是也是保这些孩子。甚至是原身乌拉那拉皇后过世的时候,是弘皙出任使节赞册宝尊上大行皇后的谥号,行祭拜大礼。这是为何是因为这位皇后无亲子送葬,弘皙就替代的是这么个角色。
在这个时空,弘晳为何跟弘历翻脸的,这个已经不可追了。总之前后三个月就把弘晳的案子审结查了,弘皙又是很突然的暴毙而死的。这里面只怕谁都说不上是无辜的。
这个话题就有点沉重了,林雨桐主动跳过它,问起了其他,比如“十三家那边如何了从没主动叫过,这些孩子倒是沉得住气。”
四爷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弘晓这孩子还行,敦厚,能守成。”
出个能守成的孩子已经觉得幸运了。林雨桐心里叹气,四爷那边却想到弘晓见他时候说的话,这孩子一见他就哭了,抱着他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真哭还是假哭他分的出来。这孩子的眼泪是真的,他说,“看见四伯,就像是看见阿玛。侄儿不是不想来,侄儿是想来不敢来。盼着是真的,可要是真的,侄儿总想着,要是阿玛还活着多好。四伯,侄儿想阿玛了。”
怡亲王府因为雍正朝太显赫,牵扯到很多桩事件里,也是起起伏伏,能走到如今,当年袭爵位的时候年纪又小,他上面几个兄长,有庶出的长兄,又有嫡出的同胞哥哥,他阿玛也从来没把他当成王府的继承人培养。结果一件事接一件事的,这个王爵就那么给砸在他的脑袋上了。他把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给哭出来了。
林雨桐算了算弘晓的年纪,“今年不到三十吧”
是啊还年轻,真要调教还来的及
正说着话呢,前面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接了两个格格来了。看了俩大侄女只怕四爷心情得更不好。但四爷还是道“迎进来吧。想来也都没吃饭呢,摆饭。”说着又问弘晖的下落,“贝勒爷呢”
钱盛马上道“这就打发人去前面请。”
和婉带着两个堂姑姑往院子里面走,瞧出两人紧张害怕,想说些安抚的话,却发现不管说什么只怕二人都不会更轻松,她也干脆不说那些了,沿路走来,直说她住在哪里,给两人的住处安排在哪里。转眼到了小院,和婉在院子里扬声道“孙女带两姑姑回来了。”
“快进来。”林雨桐扬声道,这边话音才落下,帘子被撩起来了。和婉先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衣裳明显陈旧的大姑娘。
二十七、三十三,这样的岁数有些人都当了祖母了,但在四爷和桐桐的眼里,三十多了没嫁人怎么了
三十多嫁人晚了吗年龄相当的没有,年龄小些的小伙子多的是。
因此两人脸上都带上了笑,等两孩子战战兢兢的见了礼,林雨桐就亲手将人扶起来。手搭在两姑娘的手上,能明显感觉到手指肚上的老茧。只怕在府里没少做针线活吧。她不动声色,“都饿了吧,就等着你们吃饭呢。”
两孩子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九爷府的六格格还罢了,她年纪大些,小时候她阿玛还是九爷,她还是娇养着的格格。只是后来不曾接触外人而已。可直郡王府的十三格格,这是彻底一紧张不会跟人说话。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这不是急得来的事。
坐到饭桌上,那边弘晖就带着肃英额进来了。这俩跟鹌鹑似得,吓的直接站了起来。
彼此见了礼,这一顿饭吃的很别扭。两姑娘只盯着眼前的饭,林雨桐不得不叫芳嬷嬷帮着两人布菜。然后饭吃的跟小鸟啄食似得,低着头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
吃了饭,多的话也不说,就是林雨桐现在说什么说了估计也没用。她只温言叫两人先下去歇着。别的一概没说。
可这两人被安顿过去了才知道,其实不用再多别的话了。柜子里衣裳都放好了,一水都是上好的。大小略微有些不合适的,自己就能动手改。可还没等动手呢,就有绣娘来了,给他们量尺寸的。这一拨人才走,那边洗漱的东西就送来了。从头到脚的洗漱过后,燕窝粥和几样点心就给送来了。什么口味的点心都有。
十三格格这边的丫头压着声音说话,怕叫人笑话,“以前宫里赏赐下来的,奴婢见过,就是这样儿的。”那是过年节宫里分下来的份例,是极难得的,“格格,您必是没吃饱,赶紧吃点。”
十三格格一脸的惶恐,“老圣人和娘娘必然是知道我没吃饱。”这才送了东西来。
丫头愣了一下,“不是格格讨了老圣人的喜欢”
十三格格越发的懊丧,点心也吃不下去了,躺床上背过身跟自己生闷气去了。这么想着,不由的就哭了出来。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自己就跟个傻子似得什么也把握不住。
丫头也跟着手足无措。
正难受呢,芳嬷嬷又来了,是亲自来皮褥子来的,“娘娘说入秋了,这几天天都不大好,晚上怕是要起风的。要是再下点雨,难免就要潮的。铺上这个褥子,能好些。”
十三格格一愣,她打小就住的是府里最小最破的院子屋子也潮,那地方她住了二十多年了。两条腿一到下雨天就酸疼,不想娘娘看出来还给送了褥子来。
她急着想说什么,但愣是没说出来。芳嬷嬷只福了福身便下去了,像是不知道她的尴尬和窘迫。
人一走,小丫头就欢喜了,“这可是熊皮的吧之前两位小爷还为了争老王爷留下的熊皮褥子打起来过,奴婢见过的。格格,娘娘喜欢格格呢。您一被接过来,额驸那边怕是要马上催婚了。”
催婚
才有一点笑意的十三格格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终于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宁肯死,我也不嫁。
隔壁的六格格跟芳嬷嬷道了谢,回过身来就吩咐丫头,“把这些东西分一半给隔壁送去。”
跟着她的嬷嬷就道“那边怕是有的。”
“有没有的有什么关系是咱们的心意罢了。”
嬷嬷叹了一声,“格格这么做也好。娘娘多心疼两分,将来格格的婚事上”
六格格脸上不见笑意,“嬷嬷,莫提婚事。嫁出去的一多半没几年都没了,我没嫁人,可我活着。我还知道这点心是甜的,还知道外面今儿起风了这不好吗”
嬷嬷倒是无言可对。
芳嬷嬷也在跟林雨桐回话,“我瞧着,这两位格格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林雨桐嗯了一声,“能在那种环境下活到现在,没被人的言语淹死,没疯没傻,只是看上去有点正常的木讷只凭着坚强的活到现在,若不是提不起的,那便是心性上别人强些。”
能承受能忍辱的人,磨出来就不会是简单的人。
这边的动作这么大,乾隆时刻叫人看着呢。可以说四爷跟下面的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么林雨桐接了两个格格的事,中途又打发人去蒙古接人,这种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这些事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呢
那位二十七岁的格格,那是被守孝耽搁了婚期了。这个不算是谁的失误,只是命运使然,如今皇额娘怜悯,也是她的运道。可这个三十三岁的,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但这不是孝贤的不对,那时候多是皇额娘下懿旨的孝贤还要照看孩子,永琏的身子一直就不好,后来没了永琏,孝贤有好几年压根就走不出丧子之痛。那这忘了只能是皇额娘给忘了。
还有二十一叔家的格格这个婚赐的一言难尽。
他没法说自家额娘,于是,总得找个有错的吧
谁有错那个跟十三格格指婚,却一直不积极着催婚的那家,就极其讨厌。第二天就直接摘了他们的爵位,把爵位给他的兄弟扣到脑袋上,婚姻之事自然也作罢。
如今这位皇后乖觉的很,主动去请罪了,“臣妾有不查之最,臣妾自请禁足”
替太后把面子给兜住了。
乾隆心里倒是感念皇后,“难为你了。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皇后微微摇头“皇上的体面,便是臣妾的体面。臣妾这就去跟皇额娘请罪去。回头臣妾就禁足。”
“一起去吧。”乾隆起身,“一起去看看,明儿那边要开考了,朕顺便去看看。”
两人一起过来,皇后站在乾隆的身边,稍微落后半身,站在林雨桐面前。林雨桐总觉得皇后的笑哪里怪怪的,但随即就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