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直接否决道:“不行。我们部落也是从很不好的境地中走过来的。那个蜂群部落再惨,能比得上被部落抛弃,丢进山谷里的大家吗”
白陶一时语塞,意识到了阿川说的话极有道理。
阿川把杯子推开,站起来:“我觉得,这是部落管理太松散的结果。”
容月感兴趣地看向他。
阿川当奴隶许多年,看法和眼光和其他人有很多不同,意见未必能直接用,却也是一种看问题的新角度。
“部落交代下来的事情,本来就应该好好完成。没有了部落,人只能成为别的野兽的食物。”
他又说:“来到星月部落,我们过得太好了,失去了随时会死亡的危机感。仅仅是一点该做的小事,就让大家不停抱怨。”
“天阳大人和月祭祀是将大家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的恩人,恩人吩咐的事情,大家应该竭尽全力去做。如果不愿意,不如别留在部落里。”
沉默。
阿川说完,发现大家都不说话,有几分忐忑。
他等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是……这样想的。”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冒犯。他和小乐等人过惯了没有人权的日子,被月祭祀买下,本以为只是换个地方干活儿,可仅仅是因为月祭祀的赏识,他摇身一变,竟成为了部落的管理者,甚至被允许在这样的场合发言。
他昨天想了很久,怎么也不能理解,竟然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一点小事就抱怨。
和小乐商量了半宿,他俩一致认为,不忠诚的人应该被踢出去……
这是他们的真实想法,只是说出来,难免忐忑。
“我赞同阿川。”阿九突然说道:“大家过得太好,忘记了曾经的苦。对别人,又缺乏同情心。”
他话锋一转:“但是,直接逐出部落,不行。”
“我们可以制定规则。部落交代的事不完成,扣分。如不悔改,再惩罚。就像惩罚作恶的人,懒惰的人。”
云野悠悠道:“怎么扣分,扣多少分,又该罚什么呢”
阿九看他,微微眯眼,显出些许敌意:“你觉得呢”
气氛有些紧张,越冬站起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首领和月祭祀还没说呢……”
云野站起来,笑着说:“我去再烧些水来。”
容月听得津津有味。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思考的碰撞,只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自然会不断地想出各种办法,来解决遇到的问题。
这件事,容月甚至没有和天阳讨论过。
天阳会说什么呢
云野烧开水回来,容月起来说:“你们继续,我来倒茶吧。”
大家受宠若惊,容月给天阳倒茶时,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天阳:“……”
“云野。”天阳突然点名,云野愣了愣。天阳说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吧。”
云野其实是在座所有人中,唯一真正有管理经验的人。
只是初来乍到,他作为一个部落新人,比其他人更拘谨些,说话也更多保留。
云野下意识地看了看阿九。
至此,众人的性格特点显露无疑。
白陶和越冬不适合做决策。剩下的三个人中,云野经验丰富,性格却偏软弱;阿川聪明有主意,考虑周全,却不够自信;阿九性格强硬些,但思路不够开阔。
各有各的优点和缺点,合在一起倒是能相互弥补。
天阳的点名,也是种变相的肯定,云野定了定神,慢慢说:“我觉得,除了惩罚,我们更应该用好奖励。”
“在盐部,强壮的战士可以拥有更好的工作,而工作做得好的人可以做小队中的管理者,一步步地上升。盐部惩罚少,因为‘饥饿’本来就是一种最大的惩罚,但星月部落人人能吃上饭,就需要设置额外的惩罚。”
“月祭祀说过,进入冬季,人人分得食物,就要开始自己做饭管自己的肚子;等明年开春,部落也不再集体做饭,财产将由劳动分配。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提前实现呢”
几人像被点通了思路,除了一脸懵逼的越冬,包括白陶在内,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喜欢部落,有归属感,是因为在部落,自己可以过得更好。”云野说道:“为了不相干的人劳动,人们自然不乐意。可如果是为了自己过冬时,能分得更多的食物和物资,谁会干得不情不愿呢”
至此,这解决方向,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天阳站起来:“你们讨论一下,拿一个具体方案。决定好后,阿九来找我。还有越冬。”天阳难得有点无奈:“你别在这儿耗着了,趁着天好,带狩猎队再去林子里,随便猎点什么回来吧。”
越冬如蒙大赦,连道三声好。
这一场会议基本达到了该有的目的,只是一直拿主意的容月全程打酱油,让大家多少不太习惯。
眼看天阳他们快要离开,白陶忍不住问:“月祭祀没什么想说的么”
“啊,还真有!”容月笑着说:“我在想,要是冬天没冷到出不了屋,我想做个冰雕展……”
“……啥”众人齐声。
“冰雕。就是拿冰做雕像玩儿……”
“…………”
经过一天的讨论,一套新的规则被制定出来,经过容月和天阳的一点修改,当晚就公布出去。
几人的意见都采用了一部分——先鼓励大家帮忙建房,建房有奖励。又把蜂群部落的倒霉事迹传了出去。最后如果房子仍然不够住人,鼓励大家领些可怜的蜂群人回去挤暖。
大家都是人类,危急时刻互帮互助嘛。
越冬还乐呵呵地跟露水说:“挤暖的提议是我说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气温逐渐降低,房子建起了三座,冬日快要来临。
上过晨会当众反省的著名懒人葫芦,简直狗改不了吃那啥……
他每天都肆无忌惮地翘掉盖房子的活动,宁愿拿不到部落的奖励,也要抠出时间躲懒。
毕竟正常的劳动不干的话就不能在部落呆下去,只能在这种额外的地方发挥他的懒惰基因了。
话虽如此,葫芦追女人倒是勤快得很。
这天清晨,他早早地蹲在了桑露的屋子门口,打算给人来个热情的早安。
桑露因为有一手养蚕的技艺,和部落里其它工匠一样,有着自己单独的屋子。因为没有家庭,这座小木屋独属于她一人。
但再过几天,等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临,全部落就要搬去过冬的石木屋。
那里可不够一人一间,桑露得和部落中其它女人住到一起,这几天她正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好打包带去新地方过冬。
葫芦等了一会儿,心痒痒地慢慢挪到桑露的窗户底下,片刻后,又把头露出来,想透过窗户看看桑露是不是还睡着。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桑露的床在靠窗一侧,即便光线暗淡,也能看到她面颊潮红,眉头紧皱,像做噩梦了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葫芦屏住呼吸,仔细听,勉强能听见只言片语。
“狼……狼…………杀……杀了我……”
狼
什么狼
桑露这么难受,要不要叫醒她啊
葫芦怕对方醒来发现自己偷窥,又觉得不喊人有违他追求的原则,挣扎半天,终于把头伸进去,小声喊道:“桑露,桑露!”
…………
桑露身处一片血海中。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样的梦她已经做了不下百次。
刚刚逃出部落时,她只要闭上眼,就会回到这个场景,重新品尝那种惊恐和绝望。
眼前一片黑暗,有丝丝缕缕的光透进来,鼻尖全是草和血混起来的腥味,还有东西焦糊的味道。
尖叫和求饶声不绝于耳,有的近,有的远,伴随着东西垮塌的声音,一阵阵袭来。
她在发抖。
脚步声。
一步,一步,不慌不忙,从勉强透着光的缝隙里,时不时略过光被遮挡的黑影。
她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心脏跳动的声音被放得无限大,响在耳畔如同鼓擂一般。
扑通。扑通。扑通。
“这里还躲着一个。”
粗哑的人声,那声音像被砂砾刮过,泛着血腥味。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无声无息的涌出。
被发现了。
要死了。
躲藏的草堆被人拨开,火光涌进视线,桑露清楚地看到,来人嫌弃地皱了眉头。
“嘿!真丑,这部落竟然还有个怪物……”
的上身,勾勒着诡异的狼头纹身的胸膛和手臂,桑露的视野里,这纹身的样式来来回回。
她听不见声音,做不出反应,只盯着那纹身,直勾勾的看,等待着死亡那一刻的疼痛降临。
“小怪物,不讨人喜欢吧,你长成这样,还算是人吗”
狼头的嘴张张合合,吐出怪异的语言。
“你走吧,我们只杀人,不杀怪物。”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啊,我们只杀人,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还不来惩罚我们,哈哈哈——”
高高低低的笑声,追在奔跑的桑露身后。她光脚踏着族人的血,向前奔跑。
血花溅起来,好像在对她说:“放弃吧,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
“桑露!”
桑露猛地坐起,剧烈地喘气,理智回归,她惊愕地看见葫芦正把头伸进她的窗户里!
“……”
“嘿嘿,桑露你醒啦”葫芦猥琐一笑:“我看你做噩梦了,就想叫醒嗷——”
葫芦被桑露对着头一棍打出个嗷来,捂着脑袋蹲在窗下:“我真的是好心叫你的!就算我偷偷蹲你了嗷——”
又一棍。
桑露怒不可遏,穿好衣服,背起弓箭,打开房门走出来,一脚踢在葫芦的屁股上:“跟我走!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去见月祭祀!我受不了了!”
“等等等,那个,露露,哎露露,你等等!”葫芦被桑露拽着脖子上一条绳,牵狗似的踉跄着:“你勒到我了!露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敢了,那个,露露——”
每天的晨会还没开始,月祭祀和天阳应该在小木楼,两人一个拉一个拽,跌跌撞撞到了小木楼门口,却见大门敞着,里头兵荒马乱。
桑露顿住脚步。
“什么有崽子了”
越冬的一嗓子嚎破了天,大得全部落都要听见了。月祭祀和他大声对喊:“你手松点儿!别摸她肚子!你那手劲是想打死你的崽吗!”
“是我的崽!!我的崽!!!”
月祭祀的声音裹挟着怒火:“不是你的还是我的吗!能不能正常点!”
“什么你刚说什么”
“我说滚——”
露水揣了崽。
这将是第一个出生在星月部落的小崽子。
新生的喜悦从这个冬日的开始爆炸,笑声阵阵,随着清晨的炊烟飘向远方。
桑露松了手,她不想接近那个小木楼。
那里有新的生命,而她,浑身死气,一辈子也消不去。
黄蜂正带着全部落七十二人,长途跋涉。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就算他们带回了食物,有些体弱的人还是死在了路上。
悲伤缠绕着部落,可希望又隐隐从中升起。黄蜂并不绝望,因为他知道,再有最多五天,他们就能到达那个充满希望的部落。
“黄蜂,我们方向对吗”面色蜡黄的少女裹着几层麻布,手上冻得发青,脸上却带着笑。
黄蜂的短毛支棱着,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放心吧,方向肯定是对的,再走两天,我就能闻到味道了。”
“用那个木片的味道吗”少女好奇:“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恩人拿这个木片是做什么的”
黄蜂摊开手,掌心用干净布片包裹着的,正是那片木片。
据说这是那个月祭祀的贴身物品,从自己的从不离身的手杖上削下来的,只有一指长。
手杖上雕刻着花纹,精美非常,在贫瘠的蜂群部落,大家一辈子都不知道木头上还能刻花纹。因此黄蜂将这件“信物”带到部落后,所有人都来参观了一遍那木片。
其实黄蜂也不知道恩人的手杖能用来做什么,又为什么从不离手,但他很珍惜这件信物。
这是他们通往新生活的指路星。
黄蜂看了看木片,突然来了兴致,忽悠他妹妹:“这个木片,可能是神遗落的法器。”
“法器!”少女睁圆眼睛。
“对,遇到危险朝它许愿,神就会降临,救你一次。”
“呀——”少女被黄蜂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她阿兄是在逗她,咯咯笑了:“要是真有这么好用,那个恩人怎么会把它给你”
黄蜂:“那可说不准,说不定那位恩人特别喜欢我呢”
“凭什么呀”少女假装嫌弃:“你长得又黑,又矮,整天臭臭的,咿——”
正说笑着,蜂群部落前面出现了一条不深的峡谷。
峡谷中有湍急的水流,打着岩石,卷出白浪,两边的石壁上布满青苔,看着很滑。
幸好石头密集,也有攀爬的余地,除了水冻人了些,不至于成为他们过不去的坎。
他们纷纷脱掉鞋子,光着脚往峡谷下面爬,黄蜂走在最前面,站在水流中央,搀扶体弱的人过去。
一人,两人,渐渐的,一半人都过去了。
“阿兄!”少女喊了一声,脚尖探了探水,被冰得缩了一下。
黄蜂喊她:“别怕,过去再暖暖。”
“嗯。”少女听话地把脚放下去,克制着自己,一步步向黄蜂走去。
突然间,一支箭从峡谷上方射下,转眼穿透了黄蜂的心脏。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脸上还带着纵容的笑,就这么突然地倒在了水里。
白色的浪花被染红,少女发出一声尖叫,冲过去扑在黄蜂温热的尸体上。
“阿兄!阿兄!”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恐惧的叫喊盘旋在峡谷中,箭矢如流星般落下,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倒地。
“谁!是谁——”少女嘶哑着大喊,她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喉咙里发出哀鸣。
她眼前一片血红,突然摸索到黄蜂手里攥着的麻布片。
布片已经被水打湿了,染着鲜血,少女颤抖着将布打开,那枚刻着漂亮花纹的木片落在了她的掌心。
这一切如同一场无厘头的噩梦。
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只有野兽才会吃人,为什么他们明明是人类,却被箭矢对准了呢
蜂群部落的人接连死亡,不久后,有人攀爬的声音传来。
少女麻木地跪在水中,手心攥着木片,口中念着。
“神啊,求求你。能不能降临,救救我们。我们一生没有作恶,我们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求求你,求求你,你能听到吗……”
有人踏水而来。
少女的喉咙突然被一把骨刀的刀刃顶住。她停住,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头纹身。
她屏住呼吸,眼前突然一黑。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
“长得还挺漂亮的。”
有着漂亮花纹的木片,啪地掉在了水里,溅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这时候的容月还不知道,他永远也等不到蜂群部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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