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水远, 也可能变成咫尺之间。
于公于私, 卢南樵都不会放弃抓捕。
真让程维扬逃出去,后患无穷。
今晚他来11号院陪着甘露, 怕得就是这人贼心不死, 再出昏招掳人。
有了卢南樵提供的新思路,军管队连夜出动,不但锁定了程维扬的行踪,还锁定了藏匿他的人。
很巧, 就是城东那片墓地的看护人, 谢家祥。
一个五十开外的半老头, 市殡仪馆的职工, 有历史污点,又沉默寡言, 在单位不受待见,十几年前就给撵到野外守墓,公认的木讷耿直, 却敢藏匿全城通缉的要犯。
再往下查,查出他二十多年前,在程家当司机, 跟崔倩莉一样,都是贴身心腹。
十月围城,程家上下仓促外逃,谢家祥因为回老家料理长辈的丧事,耽搁了日子, 没赶上趟。
他滞留在国内,在程家帮佣的妻子、四岁大的儿子,都被带走了。
山遥水远,再无音信。
山河易色,城头变幻大王旗。
谢家祥因为当过前朝的汽车兵,有历史污点,每逢运动,就会被揪出来p斗,落魄潦倒,别说联络海外的妻儿,就是同在沪城的崔倩莉,他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直到一年前,程维扬被弟弟揭发,从根正苗红的十佳青工,秒变资狗,还上了报纸,传得沸沸扬扬。
军管队的人猜测,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他找到了崔倩莉,联系上了海外的旧主人。
程家把他当成了一枚暗棋,关键时刻帮助儿子逃港。
谢家祥的妻儿都攥在别人手里,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别无选择。
仗着熟悉那一片山头,他带着程维扬东躲西藏,一时半会的,逮不住他们。
他在墓园的住处,被军管队的人翻了个底朝天,搜到一本巴掌大的相册,翻开,里面都是他妻儿的照片。
有些是在马来拍的,有些是在港城拍的,时间横跨了二十多年。
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渐渐两鬓斑驳,一个几岁大的熊孩子,渐渐长大成人。
最后一张全家福上,他的儿子已经西装革履,娶妻生子,穿着旗袍的儿媳怀里,抱着一个小襁褓。
这一晚,卢南樵隐忍不发,掘地三尺。
11号院里,甘露也辗转难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惊得霍然坐起。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看见卢南樵和纪连长一起返回。
下了吉普车,进了房间,冲了澡,抱着甘露一起补觉。
甘露哪里睡得着
又不敢多问,眯着眼尬睡。
她看渣渣樵的脸色,不像已经把人抓捕归案的样子,只要程维扬还在逃,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已经煎熬了一整晚上,她身心俱疲,稍一松懈,困意弥漫,靠着卢南樵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鸟声啁啾,树冠婆娑,已经半下午了。
晚霞穿过窗棂,斜照在床前,笼罩了坐在床边的卢南樵。
看着甘露刚刚睁开眼,还迷迷瞪瞪的模样,奚落她:
“舍得醒了看来你昨晚是真没睡好,整个11号院,就数你对这个叛国贼最上心,你姑妈都比不上。”
甘露被嘲得难受,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去卫生间洗漱。
高高扎了个丸子头,换了一件新做的蜡染长裙。
半旗袍款式,立领,无袖,斜襟,灯笼裙摆,还掐了边,时髦得不动声色。
卢南樵看得舒心,冲她招招手:
“过来。”
甘露装没听见,坐在床尾的鼓凳上,看高中语文。
卢南樵吃了瘪,转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露出一整排的芭蕾舞图辑,从一到八,全都齐了。
甘露顿时忘了矜持,颠颠奔过去,把厚厚一摞图辑全都抱出来,摆在床边,一本一本地翻看。
全部湛湛新,油墨香气还没散尽,封面、版式、纸张和印制,都极为精美。
第三辑依然是《红色娘子军》,却跟她从程维扬那借来的不同,那是五年前的老版,这是最新版,看扉页上的日期,暑期刚刚上市。
她记得市图的规矩,每人每次只能借出来两本书,卢南樵怎么有本事借出来一整套
看她疑惑,卢南樵轻笑:
“不是借的,是找红星书店的熟人,从内部渠道买给你的,刚到货。”
甘露热衷“收藏”,时常缠着他帮忙。
前一阵,他帮着弄到了几张大清龙票,一整本的民国珍藏票,价值不菲。
她到手了就压箱底,不以为意,连句谢谢都没有,对这些花哨的图辑,却爱不释手。
卢南樵好笑,走过去把这些图辑全都收走,把她刚才装样看的高中语文递过去。
甘露:……
小心眼就是小心眼,逮住机会就要报复。
她悻悻不满,撅着嘴靠在床头,坐等某人服软,主动过来哄她。
正僵持,服务员敲门进来,一男一女,满脸笑容,手里都端着一个大托盘,香气缭绕。
甘露一整天没吃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顾不得再赌气,凑上来等开吃。
凤尾虾、开屏鱼、拔丝山芋、炝豆芽……
旁边还有一个小蒸笼,上下两层,掀开,露出三只蒸得红通通的大螃蟹,每一只都有她的巴掌大。
“早上在路边看见老乡来卖,买回来给你尝尝鲜。”</p>
卢南樵说得随意,甘露已经忍不住,夹了一块拔丝山芋,刚入口就被烫了,嘶嘶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