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姜文松那些人眼里,还是在卢南樵身边的这一圈人眼里, 她跟胡芳菲, 半斤八两,没太大区别。
都是那种今天高高站在枝头, 明天就摔得灰头土脸的黄鹂百灵。
来来去去的多了, 谁管你是长尾巴还是尖嘴巴, 名字和长相都懒得去记。
卢南樵爱惜羽毛,极少有绯闻, 极少带姑娘出来,旁人看甘露的眼神,漠视归漠视, 还算客气。
像胡芳菲,居然有勇气跟在姜文松那种败类身边,公然又招摇。
甘露在一旁看着,听着, 都替她难堪。
卢南樵察觉小女友情绪低落, 轻笑安慰:
“都是一些无聊的闲人……别理他们, 以后我多带你出来几次,他们就记住了。”
甘露憋屈,委屈, 好在舞剧渐入佳境, 她看得入了迷,暂时忘了烦心事。
卢南樵却突然坐起来,频频看向前排中间的某个位置。
甘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矍,姿态安闲,眯着眼观看舞台上的表演。
“那是谁呀”
“我……家里的一位长辈,今晚也来看舞剧了,待会散场,你跟我一起过去打招呼。”
甘露不自觉紧张。
她来沪城以后,卢南樵不止一次要带她回家吃饭,都被她躲了。
那么能“惹事”的狼灭,天不怕地不怕,一提去见他爸妈,就发憷。
这位来看芭蕾舞剧的长辈,不知道是卢南樵的什么人,打个招呼而已,硬着头皮上吧,反正天黑,不行就装羞涩,闷声不吱。
十点一刻,娘子军第三场结束,乌泱泱的男女演员,不分主演和龙套,聚拢到台前谢幕。
全场观众起立,掌声如雷,嗷声一片,欢腾到炸裂。
甘露也被气氛感染,冲到台上去跟“我男神”合影留念,还缠着人家在她新买的娘子军纪念册上签名。
卢南樵哭笑不得,拿着相机替她抢拍了好几张照片,硬拉着她出了剧场。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
扑面而来的凉风,没能让甘露的兴奋消退,原地大吹彩虹屁:
“我男神演得最好!其它人都是他的陪衬,包括吴琼花……”
芭蕾舞剧普遍重女轻男,哪怕在样板戏里也一样,《娘子军》是个例外,它给了男主演更多的发挥空间。
这位“洪常青”,不但是党代表,颜值也爆表,戏也好。
卧底时的倜傥不羁,回归后的干练沉稳,反差萌让人发噱,最后四面埋伏,为革命大业慷慨就义,每一幕都很吸粉。
卢南樵被她的无脑吹逗笑,纠正她:
“革命不是英雄主义,演戏也一样,大家是一个整体,只有分工不同,角色不同,没有主次之别,每一个角色都很重要。”
甘露嗤之以鼻,反诘:
“小卢主任,平均主义害死人,五根手指都不一样长,一部戏怎么可能没有主次主演和龙套的地位怎么可能一样真要一样了,那就乱套了。”
卢南樵说不过她,一笑了之,把新买的相机挂在脖子上,带她去见“长辈”。
没见到人,先见到车。
红旗标识,ca7防弹款,车身宽敞,全身装甲,底盘防爆,轮胎自动补漏,每一样都是这年代的顶配。
甘露吃惊,问卢南樵:
“你这个长辈……什么职务配这么酷的车”
“不管什么职务,都是为人民服务,配车是工作需要,酷不酷组织说了算,自己不能挑拣,‘一味追求享受,必然会脱离群众’,这是我爸常说的话。”
甘露:……
好吧,这年月的人“以阶级斗争为纲”,还没被“以经济建设为纲”荼毒,脑回路清奇,她就不吐黑泥了。
正绕着车啧啧惊叹,卢南樵的那位长辈,已经从剧院走出来。
身形魁梧,步伐沉稳,五官清矍。
看见甘露站在他轿车旁边,微微怔了一下,主动开口跟她打招呼:
“小姑娘,今晚也来看戏了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甘露嗯嗯点头:“好看!非常好看!”
“比你帮扶的那位甘同志……演得还好看”
甘露噎住。
她从没见过舞台上的甘金花,是风情万种也好,艳冠群芳也好,都是传说。
美人已然迟暮,山河已经变迁,醒来泪湿枕巾,徒留追忆在梦中。
甘露不敢公然偏袒姑妈,也不肯弱了气势。
在她看来,昆曲是“传统”,是部分群众喜闻乐见的古典艺术,流传几百年经久不衰。
样板戏是“新生”,是政治风潮催生出的全民经典,霸场十年,风头无两。</p>
应运而生,运落而衰,很快就会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