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举临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墓地,挖走了那个营业员的骨灰,还带走了他的独臂干爹,你猜得没错,他就是不打算回来了。”
甘露一惊:“挖走了……骨灰!”
卢南樵点点头,被甘露提醒以后,他格外关注高举,发现很多疑点。
首先是“援战团”的人选,高举专挑那种家庭成分不好,或者个人污点大的知青和青工,薅毒草运动薅出来的几十棵毒草,一大半都被他吸纳入团。
根正苗红、个人表现好的知青,他反而不感兴趣。
“毒草”、“狗崽子”想入团援战改变命运,不想一辈子落魄潦倒,其它出身农村,没能在部队提干吃上商品粮的退伍兵,想法大概也差不多。
这些人年轻,有文化,有黑历史,有野心,前途渺茫,最容易被高举这种野心家煽动裹挟。
卢南樵通过父亲的人脉,提前告知南疆方面警惕高举这支“援战团”,却没料到高举那么诡诈,他压根就没去南疆,直接带着这支队伍七拐八绕,去了粤江!
扯着“援战”的幌子,穿村过寨,畅通无阻,从一个极为隐蔽的小码头,叛逃出境!
甘露算算时间,从头到尾只用了七八天,堪称神速。
“他们一路扒火车,跟不上掉队的人都被扔掉,三百多人的团,抵达粤江边上的时候,只剩下一百多个,有人不肯叛国,跑了,没跑掉的那些,都被高举捆上手脚扔河里,一连投了十几个,剩下的都不敢吱声了。”
卢南樵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甘露一眼:
“高举渡河的那个码头,就是你表哥甘煜当年游泳渡江的地方,当天他派了两艘雷公艇,亲自接应高举。”
甘露:……
什么鬼
高举跟她表哥甘煜,有交集吗这俩人不是活在同一个时代的吧
甘煜为了躲避运动,九年前就偷渡去了港城,投奔他的“生父”霍阿旦,那时候的高举还在念小学,他认识甘煜吗
甘露蹙眉想了想,恍然:
“是高举的干爹!”
算算年纪,这“干爹”跟霍阿旦、跟甘金花是同时代的人,同在沪城讨生活,同为下九流,极有可能是旧识,有很瓷实的交情也说不定。
高举不认识甘煜不要紧,他干爹认识甘煜一样的。
时隔多年,两拨人不约而同选在同一个地点偷渡……细思极恐。
卢南樵猜测,甘煜从小在沪城长大,从未去过粤江,却能在情势危急的时候,精准抵达那个藏在深山密林,废弃了二十多年的小码头,顺利渡江保命,多半是有人指点了他。
目前来看,高举的干爹嫌疑最大。
当年他帮了甘煜,换来甘煜现在帮他。
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甘煜怎么就那么巧,知道高举和他干爹哪天要偷渡
还缺一个居中传递信息的人,这个人要双方都信得过,又有隐蔽的渠道,不声不响办成这件事。
甘金花!
她蜗居11号院,再怎么戒备森严,不会隔断她跟境外亲友的正常联系,那些亲友的存在,就是她的价值所在。
每个月,她都会写一两封信去港城,字里行间藏着点小秘密,不了解内情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甘露又气又急,猫都顾不上撸了,习惯性抵赖:
“不可能!我姑妈不可能做这种事,她自顾还不暇,哪里还敢管旁人家的闲事就算她跟高举的缺德干爹有点交情,也不会为了这点交情,就……就把亲儿子拖下水!”
卢南樵好笑,安抚她稍安勿躁:
“你表哥人在港城,就算他帮高举这些人渡江,也奈何不了他,身陷险境的人是你姑妈。”
甘露恨恨:“我表哥也太不小心了,做坏事就悄悄的,怎么敢被人发现!”
“他很小心了,可惜运气不好,或者说是高举的运气不好,他们几十个人,在河边扎了几个竹筏,摸黑渡河,才刚出境,就遇到港警巡逻队,穷追猛打,很多人落水被抓,你表哥只好开着雷公艇去救场,暴露了行踪。”
甘露无语,事已至此,只能顾着姑妈这边,她不要被连累了最要紧。
卢南樵打听到的消息,非常不妙,说甘金花已经被“严管”,勒令交代问题,她最近几个月寄往港城的信,11号院的人都拍照存档过,现在被调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排查,已经确定了她传递信息的方法。
“你姑妈不承认,说这是构陷,是文字狱,她就是写了几封平平常常的家信,每一封都经过组织审阅,确定没有不妥才准她邮寄,她没有在信里做任何手脚。”
她就这么一说,别人哪里肯信
霍阿旦反应迅速,事泄当天,就主动给11号院的领导打电话,解释甘煜为什么会出现在偷渡现场,为什么会出手救人。
“霍会长说再怎么都是同胞,不忍心看他们被洋佬殴打丢命,先救了人再说,他不承认高举是投奔自己的,另外帮他们找了个名义上的靠山,道理上能糊弄过去。沪城这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配合,不会太为难你姑妈……一场风波,是免不了了。”
高举临走之前,派出风雷指的小弟,围着11号院转悠了俩月,想把甘金花一起带走,戒备森严没能得逞,却误打误撞认识了几个有至亲在港城的黑崽子,把那些人裹挟出境了。
卢南樵盯着甘露,她发辫上没戴小白花,高举那天就没把花还给她,事后再想起来,懒得跟那种无赖纠缠,就当已经烧掉了。
甘露还懊恼,她这花是借给胡芳菲的,却被高举送了回来,当时她气鼓鼓没多想,事后再看,那时候的胡芳菲,应该就已经被他掳走祸祸了,做了坏事还若无其事,真无耻!
卢南樵想的更深一层,他怀疑高举那天来,就存着把甘露也掳走的歹心。
甘露是甘煜的亲唯一活着的表妹,带她一起过去,可以邀功,可以联姻,可以要挟,用处很多。
但他这个知青领头羊也不是浪得虚名,高举心里忌惮,没敢真的动手。
甘露被卢南樵点醒,气得一佛出世,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心狠手辣卑鄙无耻无节操无下限的人渣败类,简直了简直了!!
卢南樵用长竹签戳了一颗大草莓,喂给甘露吃,等她慢慢消了气,继续说起甘金花的事:
“11号院要组建一支帮扶队,帮扶教育院里的侨眷,我给你报了名,政审通过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姑妈,她现在处境糟糕,风口浪尖上,你小心不要泄露了身份,好好劝劝她。”
甘露大喜,恨不得立刻就飞到沪城去,问问姑妈到底怎么回事。
高举叛逃,证据确凿,他掌舵的风雷指倒了大霉,除了被他这个“司令”带出去的骨干,剩下的炮灰都被拉清单,毙的毙,判的判,跑的跑,偌大堃县,乱得鸡飞狗跳。
由此也掀起一股清算潮,黑底红边的这个队那个派,排着队地倒霉,他们身后的各种势力也被牵连,树倒猢狲散。
甘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去沪城,当天就捎信给沙雕爹,让他和老驴头一起帮着把行李运回村里,悄悄把甘煜、高举的事也跟他说了一遍。
沙雕爹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想要跟甘露一起去沪城,说小半年没见姐姐了,想念思念各种念。
甘露摆摆手不同意,让傻爹老老实实呆在村里,当他的红牌支书,装没事人,装啥都不知道,别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就沙雕爹这演技,去了现在的11号院,分分钟露馅,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甘露这些天忙着刷题,忙着撩卢南樵,没怎么回村里,居然就有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