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在长窄的鎏金牡丹雕花边框中自顾自地, 颤巍巍翻了个身, 第一滴金沙的落下便意味着辰时来了。立春带着千秋殿的宫女推门而入,叫醒还在赖床的时于归。帷幕层层,年轻的公主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睡得脸颊通红, 乳白色布料做成的柔软的诃子微微卷起, 露出一截细白腰肢,在繁琐富贵的绸缎上,春光乍现。
立春先是轻轻拉起几层帷幕,笼住靠窗的纱布, 阳光瞬间透了进来,昏暗的寝宫明亮了不少, 之后再上前轻唤着公主。时于归迷迷瞪瞪睁开眼, 嘴里嘟囔着, 看模样似要清醒了, 但很快便动作麻利地翻了个身, 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背对着立春继续睡了过去。
叫公主起床一向是个大工程, 立春习以为常,锲而不舍地继续叫唤着, 别的也不多说就只是坚持喊着‘起床了’, 那声音又轻又柔,一声接着一声,细细听去比夏日里的蝉还让人恼怒。
时于归猛地一下坐起来, 抱着被子,目视前方,眼睛空洞无神,神情迷茫愤怒。她一起来,立春就不叫唤了,只是沉默地立在床头,时于归也是沉默地坐着,任由从窗封中挤进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
夏日的光哪怕在早晨依旧带着灼热,不一会便把时于归的瞌睡虫驱跑了,她长长的黑色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主动掀开被子,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闪烁着泪花,扭头看向滴漏,见到一点刚冒出尖尖形状的金沙,不高兴地抱怨着:“怎么早叫我做什么”
立春扶着她坐下,亲手绞了块手巾替她擦着脸,让她再清醒一点。
“娴贵妃今日有请公主赴宴。”立春笑说着。
时于归清醒了后,这才从角落里扒拉出这件事情,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道不答应了。”她话虽这样说,但还是乖乖在椅子上坐好。
“我要穿那件散花如意海棠绮云裙,步摇就这支牡丹吧。”时于归随手摸出一只放在秀发上比划了一下见款式新颖,品相不差便决定了头钗。
她还差一月才及笄,未及笄的姑娘本不应带钗梳髻的,但她地位特殊,经常要替母出席各种宴会,也会学着大人样整整齐齐地穿戴好,只是原本要配三支步摇的发饰,如今只佩戴一只而已,但款式模样依旧是金制凤钗,规格一点都不会降低。
“那奴婢今日为公主梳一个双环望仙髻。”立春看着镜中时于归年轻白皙的脸庞轻声笑说着。双环望仙髻是原本需要黑色丝绦把头发束缚成环形立在头发两侧,因时于归年纪还小,黑色丝绦变换成了与步摇同色的的碧玉色,搭配的发簪大都相似颜色,雾鬓云鬟衬得公主柳眉凤眼艳如桃李,发髻高耸瞻然望仙之状。
时于归出门的时候滴漏又开始新一轮颤巍巍地倒转,灼热的太阳已经高悬头顶,盛夏的烈日照得茂密的树木都焉哒哒的,宫娥黄门脚步轻盈行走在千秋殿,整个内宫都被夏日热浪照得无精打采,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唯有几声蝉叫打破寂静。
公主的马车穿梭在御花园的林荫小道上,队伍安静庄严,只有马蹄滴答的声音。内宫大致东西两侧,东边一半是东宫的地方,再往里走便是圣人办公和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而东苑便是圣人妃子所在之地,应着惠安帝后宫一向不充盈,子嗣也不多,所以内宫空虚,因此不论嫔位大小都有个宫殿,千秋殿最为靠近圣人休息的甘露殿,而贤良殿则是更加西边,靠近蓬莱湖边上,因此时于归需要穿过长长的御花园才能到贤良殿。
“娴贵妃就请了我一人。”时于归掀开车帘不耐烦地问着立春。这一路走来本就热,加上她原本打算今日去孔府盯着孔谦方写话本的,没想到被娴贵妃横插一脚,行程泡汤。
立春点头。
“据说在蓬莱岛上摆了清泉宴,一大早便问尚宫局要了大量冰块。”
时于归皱了皱眉,放下帘子不再说话。
贤良殿的人在蓬莱岛入口的岔路上等着公主车辇,请人上了游船向着蓬莱岛划去。时于归坐在船舱内,今日风平浪静,所以船只也格外的平静,一路无言安稳靠岸,上了岸后又由宫娥领路,直接到了望仙阁。望仙阁是蓬莱岛最高的建筑,三层建筑气魄宏伟,严整开朗,黑色瓦片庄严肃穆,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公主殿下驾到。”门口有黄门唱和着。
娴贵妃行半礼,时于归颔首示意,两人皆面带笑意入座,因着今日宴会只有两人,是以分桌而食,两两相对。她们一入座,正前方台子上便有人开始表演。
“教乐坊前几月从南方寻了批姑娘,身段好,音色也好,唱的曲子也格外不俗。”娴贵妃温柔地开口介绍着。未语笑三分是王家人的特色,娴贵妃更是学到了精华,说话斯文温柔,大方得体,对下宽容对上有礼,宫内上下妃嫔都拍手叫好。
时于归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与娴贵妃打了十四年交道,还算能摸清点她的脾气,见她眉眼弯弯,嘴角轻轻弯着,确实是高兴的样子。
“王家祖籍在杭州,娴贵妃入宫已有二十余载,多年不见乡音,想必极为高兴。”时于归敷衍地看了一眼台上的人,淡淡附和着。
娴贵妃捂嘴笑着不再接话。
时于归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樱桃,这季节樱桃已属于难得的东西,可见娴贵妃为了今日宴会花费了不少心思。
一时间,只能听到门外吱吱呀呀的唱戏声,时于归吃的不亦乐乎,一点都不着急地等着娴贵妃自己主动开口,今日主动设宴邀请本就代表是她有话要说,娴贵妃能说的除了内宫便是前朝,无论哪一样时于归都不想参与。</p>
“瞧我这性子,有些事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娴贵妃等台上唱完一段戏,殿内清净了,这才慢悠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