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末实在不是一个起床的好时机,某些不愿早睡的夜猫子兴许还没歇下。
可他这么一声,这位道长居然眼皮也没睁,像一具提线木偶似的直挺挺地坐起来,胡乱在衣架子上摸了一件外袍自己套上,听话地站在阿情身边,一板一眼地完成了“起床”这个动作。
阿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位小道长手背上有一块亮斑——不是月光照的,反而缠着一圈莹亮的复杂花纹。那个标记灼灼发亮,阿情盯着亮斑自言自语,不知说给谁听道:“见你生得标志,给你披一件外袍遮一遮,莫怪他,要怪就怪我,或者你本事不到家。”
说罢一个起身,从窗内直直跃了出去。
这位无知无觉的道长稳稳当当踩着他踩过的地方,仿佛有意识似的几个兔起鹘落,每一步都极为精准,不多不少,紧紧追随他的足迹在绵延起伏的屋脊上辗转腾挪,最后落进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林子里。
然而在浓雾掩盖下,这位似乎全无意识的道长微微皱了一下眉。阿情忙于带路,无心顾他,他这一皱眉便如石子投湖,波澜都没惊起一点便消弭于无形了。
阿情背对着他捅咕一块石碑,这石碑好似有严格的制式和来头,居然罕见地叫赑屃驮着,独自伫立在这穷乡僻野之中。石质还是新白新白的,雕刻的镌字却被人以外力涂得模糊一片,像是整洁的石碑上长了一块惨白惨白的癣。
他弯着腰东摸摸西拧拧,石碑底下被枯叶和浮土盖着的位置颤了一下,随即伴随着沉重规律的轰鸣声缓缓推开一个豁口,露出底下藏着的整齐石阶来。
低头安分站着的道长就跟在阿情的身后,阿情左右一打量,浓白的雾气笼罩着一片鬼气森森的古树枯藤,四下无人,偶尔有不识趣的鸟窜过去,再无声响。
他确认了无人跟上来,缓步迈进石阶,小道长跟着他一抬脚,也沉入了冗长的甬道里。
在石砖咕噜噜合上的最后一刻,一张薄薄的符篆被一阵阴风裹着一头扎进了甬道,那符篆与平常修士用的很不一样,漆黑漆黑的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绘着的符文也血红血红,浓郁得好似要滴出来,浮着一层浅浅的亮光。
它在风里浮浮沉沉,最后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紧闭的石板上,不动了。
这条甬道两边都立着阴沉沉的石雕,大多是着冠服的高大人像,眼珠子被人精心嵌了龙眼大的夜明珠。虽然十足珍贵,可惜久藏于不见光的地室里,硬生生把面容敦厚的石像扭曲出一股惨淡邪气来。</p>
这条路既无光亮且恐怖异常,阿情却好似走了千遍万遍似的不觉吓人,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地上都铺着光滑平整的汉白玉,人踩上去脚步声脆脆地响,如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镇上居然有一座陵寝制式的地宫,它悄无声息地盘踞在镇上某一处的地下,自内而外地泛着一股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