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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陪了范翕一日一夜, 努力说服他不必时时刻刻要把自己栓在他身边。大周已覆灭,大卫刚起,在这个时候,谁认识玉纤阿, 谁会拿玉纤阿做什么文章呢

待范翕情绪终稳定些了, 他终于能睡得着了,她才能缓一缓。之后又观察一日,玉纤阿见范翕依然安安静静的, 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她的警惕心才松懈一二分。

玉纤阿到底是未嫁女郎, 她虽关注范翕, 却也知自己不好总和他待在一起。白日时待一起时间久了还能找找理由,夜里范翕总要她陪,在卫国那些使臣和太子殿下的眼皮下, 玉纤阿也做不到这般厚脸皮。她询问过范翕,劝解过他后, 便仍是回自己的寝舍睡。

与范翕分开第一夜,夜里四鼓起, 玉纤阿从一个梦境中醒来, 她忽有所感,不期然地睁开眼。月色清如水,床帏落下轻扬,她的床上外侧,坐着一个男人, 正低头看着她。

玉纤阿心先猛跳,待月色随飞起的帐子一起飘入床内,她眨着眼,看到一片月色落在郎君垂下的雪容玉颈上。

玉纤阿“公子”

正是范翕坐在她床头看她入睡。

玉纤阿迷离了一会儿,她捂紧被衾,问“公子为何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我这里”

范翕见她醒了,他答非所问,幽幽道“别人家女郎看到情郎偷偷来看她,都会分外高兴。但我见你只有惊没有喜。为何你不期待我来看你我觉得你确是不爱我。”

玉纤阿“”

她好好地睡觉,这人就一顶帽子向她扣了过来,说她不爱他。

可谁家情郎是夜半三更坐女郎床头,跟鬼魅似的不言不语,就盯着人家女郎看再喜欢情郎的女郎,被人这样半夜趴床上盯着,都得吓疯吧

玉纤阿揉额头。

她转了下身,侧睡着朝向范翕。一头秀浓青丝瘫在绣枕上,玉纤阿声线温软“公子为何不睡”

范翕道“我睡不着。”

玉纤阿蹙了眉梢。

她轻声“可是你我到底是未婚男女,你总夜里找我,被人看到了,闲话未免太多。”

范翕不语。

他只固执坐在她床边,姿势也不换一个。

玉纤阿叹“公子,与我说句话吧你到底什么意思呢”

范翕低声说话,语气带几分自厌“你睡吧,别管我了。我只是睡不着,夜里醒了,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人陪我说话。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去找太子兄长。他们夫妻已经睡了,我又找曾先生,曾先生他们也睡了。我想大家都睡了,但我屋中太静了,我不想回去。”

他声音凄楚虚弱“你让我在你这里坐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你让我看看你就好了。”

玉纤阿睫毛颤微。

她垂下睫,道“你这个坏蛋,故意招我。”

但她拿他没有办法。

他凄凄凉凉,冷如月光。他如鬼魂一样随意飘荡,不知去往何处。以往他睡不着有泉安陪他,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贴己人玉纤阿叹口气,她将自己的被褥向上拉开了一点儿,留出了一丝缝,黑莹莹如玉的眼珠子盯着范翕。

十月已凉,屋中生了炭,将被子拉出一道缝后,凉气灌入,玉纤阿的面容不知因何缘故,红了一瞬。

范翕低着头看她。

玉纤阿微恼“莫矫情了,进来睡吧。”

范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脱了鞋,直接倾身便拉开她的被褥要躺进来。玉纤阿被他身上的丝绸衣料冰了一下,她要他脱衣服再进来,范翕说“我只躺一会儿,我又不睡。”

玉纤阿道“你只是蹭一蹭,你又不进来。”

范翕“”

玉纤阿叹“哎,男人。”

她性情温柔和顺,范翕不想脱衣,她干脆坐起来帮他脱。帮他解腰封,帮他摘发冠而范翕这才反应过来玉纤阿居然跟他开了黄腔,他愣了半天,才突然搂住她“噗嗤”笑起来。他一月以来难得大笑,搂抱着玉纤阿笑倒在床上,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范翕抵着她脖颈,在怀里对她又磨又揉,他声音里噙笑“你呀你这嘴巴,太坏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脸贴着自己脖颈。他在黑暗中,目中带着凄色,声音却温柔怜惜“玉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要拿她怎么办,才能让她一直不离开自己呢

玉纤阿被他捏着后颈抵在他颈间,并不能抬头看到他目中的酸楚,自是不知范翕又在琢磨什么。她只是见他这样睡不着,想他确实受苦了。

玉纤阿害羞一会儿,为他放低了自己的要求,温声道“公子,你日后若夜里再睡不着,不要折腾别人了,就来找我吧。我为公子留一盏灯,公子没人说话,喊醒我便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范翕疑问看她。

玉纤阿道“公子小心些,不要让人看到就好了。我不愿被外人发现。”

范翕立时搂紧了她。

外面暴风雨狂烈,摧枯拉朽,只有玉纤阿让他感受到温情。他真的什么都没了,他只有她了。

玉纤阿答应让范翕睡不着就去找她。

其实丹凤台事变后,范翕经常睡不着,常常睡一个时辰就被惊醒,夜里再难入睡。玉纤阿让他去找她,范翕就放过了其他人,一睡不着,就去找玉纤阿。他本就想照玉纤阿说的那样,喊她起来陪他一起说话。

但是他坐在她床头,见她睡得香甜、面颊粉红,他粗糙指腹擦过她雪腻面颊,便又不忍心将她喊起来陪自己熬夜了。

她一个弱女子跟随他跟到这般地步,他何苦折腾她呢

好在玉纤阿为他留了一盏灯。

范翕不喊玉纤阿起床后,他在她屋舍中转一圈,便坐到了案前。范翕翻一翻玉纤阿看的书,都是些内容浅显的、初识字阶段之人才会看的书,想来玉纤阿在抓住一时一刻地读书习字。范翕对此不感兴趣,他将玉纤阿的那些册子丢到一旁,自己找来一空白卷轴,开始懒洋洋地提笔写字。

一盏灯明,帷内是他心中最爱的女郎睡得痴酣。范翕每每难受时,他在屋舍中徘徊,起身拉开帐子看她一眼,见她还在睡着,他就重新安定了下来,重新踱回案前写字。

玉纤阿起初奇怪自己怎么没被喊起来过,次日醒来她检查自己的帐内床榻,发现也并没有范翕睡过的痕迹。她满心不解,心里多多留了神。而再一夜她提防了起来,范翕再翻窗而入时,她便知道了。

她侧卧于榻内装睡。隐约见范翕只是拉开帐子在她旁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她以为他要离开,却发现他只是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床帐垂落,玉纤阿在床帐内悄悄翻个身,面朝着外面,看到郎君清隽无比的身影,与书案一起照在窗上。

玉纤阿好奇无比。

她掀起帘子,披衣而起。手持一盏灯烛,玉纤阿袅娜步到范翕身后。她见他伏案提笔,以为他有何闲情雅致,或者在处理什么公务。结果她站到范翕身后,看范翕居然在画一张家族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除此之外,他还在作画。

非常细致地画出人像。

范翕的诗画其实都很普通,他不是那类多么浪漫多情的才子,他的才能不在于此方面。所以他诗文不出众,书画也不出众。在此方面,分外务实。范翕画不出如昔日周王朝九公子那样惹人遐想惊艳的画作,他画的人像,更适合狱卒拿着去牢狱里一一认人脸。

非常务实的画人像方式。

玉纤阿看他画的人像,想若是现实中这人出现,自己定能凭着画像一眼认出。

只是范翕画的人像全是男的,一个女子都没有。

玉纤阿手搭在他肩上,另一手将端着的灯烛放下,让案上的光更亮了些。她手掩秀口小小打个哈欠,问道“于怀扬,于封,于博岚这些都是谁啊还有公子这些画,又是画的何人”

范翕阴沉沉道“于姓是齐国王室之姓。这些人像,是丹凤台出事那夜我见过的军人相貌。”

玉纤阿“”

她轻声“丹凤台的人不是都死尽了么”

范翕冷笑“死尽了也还有其他人,总有人给他们下令,总有人在负责更详细更私密的事。齐国于氏,卫国姜氏,我都是要一个个算账的。可惜我和他们都不太熟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回洛邑了。我自然会弄清楚他们谁是谁。”

他手中的竹简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但他认为这还不够。

玉纤阿不知如何说,只沉默而立。她想范翕是要报仇,这些名字,就是死亡名单,他要拿着名单一个个折腾过去。范翕的手段她是不担心的,她只怕他步子走得太大,伤到他自己。

然范翕如今是谁的劝都听不进去的。

即使是她说,他都不会理。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必须要发泄。他若是不发泄出来,他必会逼疯他自己。玉纤阿是不拦着他这样的,甚至太子妃祝吟让她劝劝范翕,玉纤阿都不开口。

玉纤阿叹口气,留范翕一个人坐在灯下,折腾他的死亡名单,她自去睡了。

他们随范启,和卫国使臣们一起回洛邑。一路上,听到新天子迫不及待颁布的新政策,无非是大赦天下之类的。不过沿路而行,并不见百姓多高兴。好似天子换不换,对寻常百姓都没什么影响。

但是隐约的,玉纤阿也听到一种传言,说卫国君虽在洛邑登了天子位,但是他手中没有龙宿军支持,诸侯间总是颇多微词。这些声音被人禁了,因龙宿军在大家听来就是个传说,没见过昔日天子真的动用。都说龙宿军在各国诸侯间都有,可是连诸侯国王都不知道军队藏在哪里。岂能卫王一登位,就要什么龙宿军响应才算真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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