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宁挟持了玉纤阿, 与半月门前的假薄宁相对。将玉纤阿挟持在怀中,薄宁面色绷着,后背挺直, 仍有些紧张。他不知玉纤阿对公子翕的重要程度,若公子翕并不在意玉女,仍让他的卫士向自己杀将而来, 薄宁自认自己武功差, 恐不是公子翕身后那卫士的对手
双方之间不过七丈的距离而已对一个武功高强者来说, 这点距离已可轻易取人首级
当成渝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时,玉纤阿轻蹙了眉, 因感到薄宁持在她颈上的匕首用力, 刺痛了她。
范翕当即回头看成渝一眼, 示意成渝不要动。
薄宁便笑了, 他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女郎, 似感慨“玉女,你真厉害。先是我父亲, 后是我兄长现在连公子翕也喜爱你么”
玉纤阿眉心跳了下, 听薄宁这话她便一阵紧张。果然她抬目看向对面范翕, 范翕面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但他的眼神已分明不对了
范翕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桃花运了。
薄宁却不知。
薄宁挟持着玉纤阿步步向后退, 范翕也不追, 就这样静静看着。待薄宁拽着玉纤阿退到了廊后的空地上,薄宁一指放于唇边,发出一声嘹亮长啸。当即, 树影斑驳在夏日光影中晃动,其声响如海浪。玉纤阿不觉地抬头,看到空地四周的树上、墙上、屋顶上,站满了卫士。卫士们手持刀剑,直指下方的人。待他们看到两个“薄宁”后,都吃了一惊。
薄宁朗声道“公子翕,到了如今地步,你仍试图以假乱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范翕笑了笑,声音仍十分哑“有何不敢的。”
他缓缓地抬手,指尖划过耳下到颈间,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摘下,他那苍白却隽逸倦冷的面容,便浮现在了众卫士眼中。四方刀剑相指,皆是薄宁的人。而范翕身后只站着一个成渝,这位公子丝毫不惧怕,他站得笔直,眼眸黑而亮。
范翕站在包围圈中,长袖纵横,衣袍若雪飞,其姿其容,宛若昆山之玉,琅琅风流。
玉纤阿听他声音,眉毛便蹙得更深了。他这声音风寒似乎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但是她看他站得那么笔直又觉得范翕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毕竟一个病人精神怎会这么好
她都要觉得清晨那些侍女说范翕病得重了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
玉纤阿都看不出范翕正病重,薄宁自然更看不出。见范翕漫不经心地掀开了面具,薄宁心中反赞公子翕一声“好气魄”。薄宁笑了笑,道“公子翕,你潜入我的府邸,假扮我,意图毁了我越国和楚国的盟约。但你未免小瞧我这座府邸,可是我的地盘,这些卫士们,都是我的人”
范翕沉静而立,衣袍在风中微扬。
薄宁高声“来将公子翕拿下”
刷刷刷
烈日下,卫士们齐齐拔剑出刀。薄宁唇角含着一丝笑,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因为房顶、树上那些卫士,并没有向公子翕杀去。
对面范翕缓缓向薄宁走来。
范翕道“将薄宁拿下”
薄宁震惊抬头,看向四周围着他们的卫士,明明都是手持刀剑,却在瞬间,其中一部分卫士手里的武器,指向了自己的同伴。本有听薄宁命令想杀下去的卫士,不妨被自己的同伴从后一刀刺入心脏。血液喷出,死得不明不白
一个恍神,四周包围着他们的那些卫士已开始“自相厮杀”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同伴多的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卫士,死在了同伴手中。而他的同伴了摘了面具,便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一时间,四周全乱了。
薄宁脸色煞白,意识到卫士中有一批人被公子翕掉包了。
而他恍神之事,一阵凛冽寒风袭来,他惶然抬头,看到的便是范翕长身纵起,身如白鹄,向他杀来薄宁忙运掌去挡,但公子翕半途变招,本欲拍向薄宁胸膛的掌风一收,改去拖向薄宁怀里钳制的美人。
成渝紧紧跟着范翕,护范翕的安全。
旁人不知,他却知范翕是真的生病。本就用凉水浇了一夜重病,昨晚又喝了太多的酒,范翕今早直接干脆失声了。他们人仰马翻折腾了许久,范翕才好一些。但范翕丝毫没有静养的打算,他仍要忙公务,去和府外的泉安联络。只是想不到走到这里,假扮薄宁的事情败露
人见范翕与薄宁对招,强悍无比,成渝却担心范翕随时倒下。
只是看范翕这架势脸色虽白,眼神却极亮,好似并不会中途晕倒。
成渝甚至都产生一种迷惑,公子并没有病重,公子这与越国大司徒攻杀的架势,去爬山都是没问题的吧
薄宁武功本就不如范翕,卫士们换了人让薄宁心神失守,范翕又突然杀来,让他再次措手不及。周围卫士尽在厮杀,薄宁也是勉着心神和公子翕打斗在一处。很快,薄宁就落了下风,他箍住玉纤阿的手被人从斜刺里一敲,手臂发麻松开时,范翕从他怀中抢抱过了玉纤阿。
范翕沙哑着声高喊“成渝”
话音起,他抱着玉纤阿向人后疾退,凛风掠过二人的衣袂。而成渝长身迎上,补了公子翕后退的缺口,一把长刀出鞘,将薄宁的退路彻底堵住。
范翕抱着玉纤阿靠在了廊下石柱上,望着四周的厮杀。玉纤阿觉得他贴着自己的身体滚烫无比,他胸口的心跳也比平时更加剧烈。她以为他无所不能时,他身子轻轻一晃,玉纤阿连忙从他怀中脱出,反扶抱住他的手臂。
玉纤阿“你”
范翕一把推开她,声音仍哑得厉害“别碰我”
玉纤阿蹙着眉梢,不解他又在生什么气。
薄宁如同困兽之争,这座府邸已被公子翕困住,范翕之所以仍假扮薄宁,不过是为了弄清楚薄宁和楚国在搞什么花招。现在既然被薄宁识破,范翕不再捉迷藏,他的卫士们将这府上全权掌控。
薄宁不过在范翕的包围下反抗了半个时辰,便再次被捆绑住,跪在了地上。
他狼狈无比,恼怒又羞愤地抬头,看向公子翕,看向自己的卫士们惨死在周围的场面。血腥气在空气中飘荡,薄宁白着脸,望向范翕和玉纤阿。他愿赌服输,此时只苦笑一声。只是面对范翕,薄宁仍忍不住挑拨二人“公子翕,今日输在你手中,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你身旁这小女子,可不简单。她辗转不同男人手中,仍全身而退。你以为你会是例外么”
“玉女你从未失忆你敢告诉公子翕,你是如何杀了我父亲,弄伤我兄长的么”
范翕怒声“将他押下去再被他逃掉,所有人陪葬”
成渝立即和几个卫士一起堵住了薄宁的嘴,将这个年轻郎君拖了下去。薄宁惨笑,一招失势,他为旁人做了嫁衣,如何甘心。但薄宁只是冷笑,当薄宁垂下眼,看到自己故意丢下的一枚扳指被一个卫士悄悄捡起藏起后,他舒了口气,知道只要自己被困的真相传出这个府邸,楚国自然会警醒,不再受公子翕的欺骗
薄宁被押下去后,玉纤阿与范翕对望。
看他面白如鬼,看着她的眼神却闪烁着怒火。
玉纤阿镇定无比,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信薄宁说的话”
范翕哑声“方才还叫人家薄郎,人一旦被我关了,你就改口薄宁。玉纤阿,你真是能屈能伸。其他的我不知道,薄宁说你没失忆,你以为我看不出么”
玉纤阿蹙着眉。
她说“这个并不重要。你的身体如何,能撑住么”
范翕道“那个并不重要”
玉纤阿不解他在纠结什么,昨夜明明还好好的。她哪里知道明明昨晚她走前已经抚慰好了范翕,范翕之后又再次受了楚国大司马的刺激。他今日听了薄宁的话,看玉纤阿认错了自己的背影头脑昏昏沉沉,范翕怒不可遏,只觉得事事都不顺自己的心。他握住玉纤阿的手腕,咬牙“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玉纤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吃痛皱眉。且周围这么多卫士看着,范翕也不将人屏退就开始训斥她玉纤阿也隐隐不高兴了。
玉纤阿先认错“这个是我瞒了公子,对不住你。”
范翕问“那薄宁说的可是真的你辗转于不同男子之间,全身而退。这话可是真的”
玉纤阿问“哦,你说这个啊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这是我的事。我尚没有总是追问公子你和你那位未婚妻的事,你何以总追问我的事呢莫非你是嫉妒”
范翕脸色更白了,然他立刻否认“我自不会嫉妒”
他说“我问你,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勾了多少桃花我送你去周洛一路上,我到底还要提防多少男人对你的抢夺我要请多少人才能将你和那些男人隔绝开,你不被人追着来来去去”
玉纤阿眼眸微扬,眸中清水流淌。
她长身玉立,亭亭如竹,笑如梨花照水,娴雅静谧。
范翕紧握着她的手,卫士们低着头不敢多看。玉纤阿心中也生了怒,恼他不知分寸地与她开吵。玉纤阿慢悠悠道“公子这话好没道理。我既是吴国献往周洛的王女,公子本就该派人好好保护我。公子自己的人手保护不住我,公子反怪我太招眼,这不是极为可笑么”
范翕被她一通抢白,声音哑得如锯之断裂“难道这怪我”
玉纤阿点了头“嗯。”
范翕眼中怒火更盛“你”
玉纤阿再道“公子又问我招惹过哪些郎君。这却也是很多的,容我慢慢为公子数上一数。最开始的有越国前任大司徒,之后是大司徒的几个儿子,大朗,三郎,四郎在姑苏时,有客人为我一掷千金,遭了家中夫人的毒打;有客人为抢我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被老翁收养时,曾有山中猎人”
她越数,范翕脸色越青。
他压根没想到有这么多男子和玉纤阿打过交道,且对玉纤阿心生爱慕。
他本以为两三个就差不多了,四五个已是极限玉纤阿这是要给他数出一个营了吧一个营
可范翕自己便没有招过如她那么多数量的女郎。
他虽性温和容俊美,讨女郎喜欢,但是架不住他的未婚妻地位太高。在周洛时,喜欢公子翕的女郎们多,但敢来勾公子翕的女郎,却都被那位于姓女郎挡了回去。范翕落得一身清静,不用应付太多女郎们的追慕。他难得觉得那位女郎的强势在此时很有用,他从来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为此觉得委屈。
觉得自己被玉纤阿比了下去。
他都没有勾过那么多的桃花追慕过玉纤阿的人,未免太多了吧
玉纤阿数得差不多了,仰头冲范翕一笑“大概就这么多吧。也许还有些,但我记不得了。公子脸色不好,可是快要被气死了”
范翕冷笑“可笑。我岂会被这种小事气死我早说过了我问你是为了加强防卫,没有别的目的。且你以为这事有何要紧喜爱过你的郎君多,周洛欢喜我的女郎,不知道从城东到城西排了多少等我改日寻到机会写个名单数给你,看你如何震惊”
他竟要写个名单向她炫耀
玉纤阿皱了眉。听他自夸他有无数女郎追慕,而玉纤阿当日在吴宫时也确实看到过周围宫女有多喜欢范翕。玉纤阿再想到范翕的未婚妻,声音便凉下“不用这般客气,我并不关心你的红颜”
范翕打断她“我也并不关心你的情事,你不用与我讲那么明白”
他甩袖,负手离去。
将玉纤阿一人丢下。
玉纤阿和范翕分开后,卫士们也散了。如今范翕彻底关押了薄宁,不用再装薄宁,府上的卫士,便全都换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着玉纤阿。人散后,玉纤阿将自己最开始丢在廊口的食盒找到。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的粥早就凉了。
本是煮给范翕的。
可他当并不需要。
玉纤阿低着眼,自嘲一笑。她坐在石阶上,抱着自己的食盒,拿勺子舀着米粥,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白粥凉了后黏在一起,粥水都没有多少,吃起来味道并不好。玉纤阿并不嫌弃自己的粥,她的好心爱意,旁人不领情,自有她自己怜惜自己。
将粥喝了一半,玉纤阿便喝不下去了。粥本是为范翕煮的,按他的分量来。她自己那么小的胃口,自然喝不完。望着碗里凝固的粥出了一会儿神,玉纤阿叹口气。她最终仍是把粥倒了,将食盒还回了灶房。
她到灶房的时候,听到厨娘们聊天,才想到今日就是伏日节。只是府上一日换血,厨娘们都有些不知这个节,他们还过不过。厨娘们听说玉纤阿和他们的新主君公子翕的关系匪浅,便忐忑地求助玉纤阿。
玉纤阿笑了一声。
说“府上这般气氛,自然不过节了。不过你们若有心,自己偷偷祭祀,偷偷过节,应也没什么事。”
厨娘们猜着这位曾经是薄郎的侍女、如今好似是公子翕红颜知己的美人是如何打算的“女郎也不与公子翕一道过节么”
玉纤阿说“不。”
她停顿了一下,看厨娘们盯着她的眼神好似觉得她可怜一般,玉纤阿便笑道“我自己过节也好啊。”
她并不是事事依靠范翕,离了他她就无路可走一般。
伏日节还是比较盛大的节日,府上既然被范翕闹得冷冷清清,无人有心情过节,玉纤阿便打算自己出府,与陌生百姓们一道庆祝节日,也比看范翕的冷脸好些。
范翕睡了一下午。
浑浑噩噩,中途吃了些药,之后再次入睡。
上午时拿下薄宁废了他不少力气,他没有精神审问薄宁,回了屋舍后就去睡了。傍晚范翕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但好在歇了一下午,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精神不再总那般绷着,范翕便想到自己晌午时好似没有控制住脾气,与玉纤阿争吵了。
他拥着被默然垂坐许久,颇有些沮丧。
薄宁说的那些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当时头痛得厉害,精神太差,又和薄宁打了一场,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迫切需要证明玉纤阿对自己的心意。她当时只要说几句好话,向他服软就好她却那么倔,不肯顺着他。
范翕茫然无比,想我这样坏脾气的人,如何才能得她的垂青。她如何会爱上我这样的人薄宁说得对啊,玉纤阿在那么多男子间周旋都能全身而退,我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她也许不爱我,她只是应付我。
范翕敲了敲床前几案,成渝便进来了。范翕揉着额,问“玉儿呢请她来与我一起吃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