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烟波浩荡, 孔彰立在船头, 欣赏着与千里戈壁全然不同的秀丽云泽。洪让等人随侍在一旁, 他心中很不愿招待孔彰,却是要做足样子,一直苦留。孔彰不是个听人劝的, 可巧他很不想回京见那蛮横的端悫公主,索性从善如流的松了口,愿盘桓二日。把洪让梗的半死,偏是自己种的果子,再难吃也得生咽了。
当然, 留下孔彰也并非全无好处。他虽低调而来,但本朝唯一活着的驸马出行, 如何瞒的过人去?消息略灵通些的,早知孔驸马迁至参将, 而来捉拿程知州的钦差又是将军,又姓孔,尤其是个绿眼睛的杂胡,没蠢到家的都猜着了,纷纷备了重礼拜见。尤其是原程知州一系的, 一并逮拿归案的不算,逃过此劫的皆惊的魂飞魄散, 恨不能掏空了家底, 来换驸马爷的高抬贵手。还得打叠重礼拜洪让, 整个巴州城的官员, 怎一个忙乱了得。
这份忙乱里,自有窦家一份。窦向东年老不好出面,只推说病了;窦元福被打的半死,且在将养;唯有窦宏朗与窦崇成,一个现是七品县令,一个身怀功名,都要赶过去伺候。到了地头,窦崇成区区童生,且没资格入内,眼睁睁的看着一众官员拥簇着孔彰上了游船,讪讪的回家去了。
要说洞庭之美,史上记载颇多。可惜是冬日,虽有皑皑白雪,却只南边人稀奇,北方人早看烦了。孔彰看着远处山峦起伏,又回想起一路来的见闻,心道:若此处有叛,只怕难剿。
忽听身旁一人笑道:“将军,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岳阳楼?”
说话的名唤李恩会,正是那日与管平波吃酒之人。他乃孔彰心腹,如今身上担着个游击之职。论起游击,亦可奉承一句将军,只着实有些不硬气。原是无品级无定员光叫着好听、专给勋贵子弟补缺儿使的,秩正五品,无甚实权。不过到了边疆,又是一说,朝廷控制力不强,受不受重用全凭主将说了算。往常也有些能为的,如今跟着孔彰被钳制于京中,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此回跟了出来,亦有散心之意。
从南到北,看了无数风土人情,亦长了不少见识。此刻望着一地辽阔,心情不错,便有了些赏玩的兴致。远远看见一楼与别处不同,见孔彰依旧不大高兴的样子,故意引他说话,方有此问。
孔彰头一回来,哪里认得?洪让忙道:“叫李将军猜着了,正是岳阳楼。”
自来武不如文,休说区区游击,便是孔彰那参将,在才升了知州的洪让跟前都无甚体面。孔彰是仗着驸马才叫人奉承。李恩会不敢拿大,拱手道:“谢老世翁指教。”
洪让也十分客气,连道不敢。孔彰看着一群文官腻腻歪歪的就烦,他板着脸,众人不好说笑,好容易见他的心腹开口,总算寻着了机会,一叠声的介绍起岳阳楼来。少不得停船靠岸,走去瞧上一回。
孔彰无可无不可,跟着人瞧热闹罢了。因有官员赏玩,闲杂人等早被差役清的干干净净。况大冷天的有甚好耍?没了文人骚客,自没了卖茶卖果子的挑夫,好不冷清。李恩会几个看了看,只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白吹了满肚子裹着水气的冷风。却是一抬头,远远看着对面的岛上点点红色,好奇道:“那处可是梅花?”
洪让忙道:“好叫将军知道,那便是产银针的君山岛了。咱们家老太爷极爱此茶的。”说着又笑指了窦宏朗道,“他家的营生,我们索性一并上了岛,敲一回地主的竹杠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齐齐惊了!连窦宏朗都差点脚底打滑。洪让不是与窦家不对付么?怎地帮着他露脸了?
众人哪里知道洪让早接了晋王的秘信。洪让与窦家又没有死仇,不过利益之争。程绍来的早,窦家先巴结程绍乃人之常情。程绍也因与窦家合伙,不知替太子卷了多少银钱,怎不叫晋王眼热?先前晋王还不曾留意巴州小地方,原是因程绍之女为太子良娣,他想撕太子的脸面试个水。谁料一条藤的查下来,竟是有这般泼天的富贵。趁着朝中许多人不知巴州情形,赶紧在京中运作,捉拿程绍与洪让补知州的旨意一并由孔彰带了南下。朝堂上还当晋王只想挤兑太子,皆不理论。
晋王悄没声息的寻着个发财的路子,便亲写了信告诉洪让,窦家不过是地方豪强,非朝中官宦站队,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货色。他们先与程绍交好怎地?程绍之前的知州他们难道就不勾结了?如今上头换了人,窦家难道还扭着不成?洪让本就是冲着钱来的,跟窦家不对付的根子就是窦家没带着他一处发财。现程绍完了,洪让忙不迭的递上橄榄枝,不怕窦家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