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封恒出门之后, 宋师竹就淡定下来了。
她每日在正字上划一个笔画,早午晚三回起香案拜一拜老天爷, 接着就是睡前努力感应金手指的额外活动。宋师竹知道自己的金手指在封恒的事情上一向不太灵, 就只能勤能补拙,多用点功。
她坚信,任何努力都不会是白费劲。她的金手指灵性十足,在接收她虔诚的祷告后,一定会考虑多对封恒倾斜一些资源的。
可是螺狮跟了她这么多年, 这一回却死活感受不到她的心意, 从封恒出门起就一直用一种担心忧虑的目光看她, 生怕她一个人在家会落下心理阴影。
先前在县里时,宋师竹也不是没有和封恒分开过的, 虽然这回他大雨出门是有些风险,可一个大男人想要干出点事业, 就不能一直呆在家里怕三怕四。
宋师竹一开始心里像乱麻一般,此时却把自己开解得极好, 只是看丫鬟那么紧张,怕她多想,只好又把打算停几日的算学作业捡回来了。
封恒出门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胡同邻居们都是知道的。孙三通虽然在女色上的人品不行, 但为人还算拎得清, 知道文会的凶手是宋师竹舅家表弟后, 也没有把在家思过的不满迁怒到封家身上, 反而在知道封家如今只有女眷小孩后, 三不五时便打发妻子上门跟她说话。
这一日下午,外头的雨水暴虐地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孙娘子午后便到了封家来,此时被雨阻止了回家的路,便又在封家待了两刻钟。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孙娘子突然对她道:“先前的事,让宋妹妹看笑话了。”
她此话一出,宋师竹便看了过去。许是这几日没有干活,孙娘子眉眼间舒展不少,她笑了笑,“自从相公中秀才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些应酬的事。我劝了好几回,也没有办法。这一回他受到教训,家里又没钱……他不会再去了。”
宋师竹想了想,道:“姐姐还是得有些私房伴身才行。”孙娘子剖心置腹,宋师竹也是真心为她着想。
她是真的觉得孙娘子得养成藏私房的习惯。不是所有人都和舅舅一样,家里三妻四妾,还能让正妻在后宅中独占一片天的。
以她这些日子接触到的孙三通的为人,极容易盲目轻信,要是发达之后遇到一个可心的姑娘,孙娘子的处境就糟糕了——孙老太太虽然为人还行,但是孙三通毕竟是她的儿子,要是有事情时,她还是会偏着自家儿子的。
孙娘子摇了摇头:“我进门时的嫁妆全都补贴在家用上,家里万事有婆婆做主……”她没有说完,不过宋师竹却明白她的意思,孙娘子在家里就是只管干活不管收获的。
孙娘子看了一眼在旁边做针线的螺狮,目露羡慕:“要是我有螺狮姑娘这样的手艺就好了,也能多挣几个钱。”
等到雨稍稍停了,孙娘子离开,螺狮才呼出一口气,惊奇道:“没想到一个秀才娘子还会羡慕我这样的丫鬟。”孙老太太在隔壁骂儿子时,她们主仆俩没少私下给她鼓劲,都觉得孙三通实在渣,家里妻子亲娘这么这么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他却不管不顾的,给前程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污点。
“……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宋师竹道。
一个人的家世修养是能从言谈举止感受出来的,初时接触时,孙娘子沉默寡言;可相处久了,宋师竹便觉得她言辞文雅,不像是普通农家妇人。问过后才明白,孙娘子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老童生,最后一回为了要科考,便把孙娘子作价嫁入孙家,自个却拿了丰厚的聘金常驻考点附近。
螺狮听她这么说,就不服道:“这是孙娘子自己说的。”
“那也只是羡慕你的手艺好。”宋师竹不客气地打击厚脸皮的丫鬟。孙娘子先前求的那副瓜蒂连绵的床帐她也看过成品,她不是手艺不好,而是她做惯粗活,手上太多茧子,做刺绣时绣面就容易起丝。
宋师竹觉得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要靠女红挣钱就得把手保养好,可也就是这些日子下大雨,孙娘子能松快些,等到日头好了,孙家院里还有一堆的活等着她干。
聊过了孙娘子后,隔日宋师竹便收到她先前在城里木匠那里订做的木箱了。
外头大雨瓢泼,不能种菜,宋师竹便折腾起了厢房种植大业。许是这个事情十分新鲜,许多邻居都过来看热闹。孙老太太看过一回后,便摇头道:“你这个法子虽然好,可买这些木箱也要用不少银钱吧”
要是天气好,她倒能到城外砍几棵树桩子,可如今四处都是积水,就算她能把木头背回来,烤干也需要不少时间。许是到时候天就晴了。
孙老太太不舍地摸了摸宋师竹种菜的家伙什,又叹了一声。
“就是供自家日常吃的。”宋师竹笑道,“我们家大大小小加起来九口人,每日菜钱就是一笔支出。我就想着以后要是再有大雨也能提前用上。”
这两日舅舅家每日都要打发人过来看一趟,给宋师竹送点新鲜肉菜。
可这半个月来雨下得太大,城里不少百姓哀声载道,她这回到府城虽然把有武艺在身的秦嬷嬷和徐嬷嬷都带上了,但家里只有女眷孩子,太惹眼不是好事。
那些亡命之徒,可不会因着封恒最近名声在外就放过他们。
虽然宋师泽这个小小男子汉,自动承担了守家门的重担,每日夜里都要亲自看着大门锁上,但总归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过日子就得这样。”孙老太太也道,她虽然不知道邻居家有多少银钱,可也赞同宋师竹节俭度日的道理。
因着封家的经验不能复制到自己家里,孙老太太也没兴趣继续聊天了。
对儿媳妇镇日往封家钻的事情,孙老太太倒是没什么话说。如今孙家院子一片泥泞,菜地都被水泡涨了,也没什么活好干的。儿媳妇要是能趁着日子轻闲时和封家打好关系,也是不错的。
孙老太太走后,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一幅与有荣焉的表情。自从宋师竹动脑筋做了这件事后,不少邻居都上门参观。
这几个月众人也看出来了,这一片虽然都是读书人,可家里也尽是一些不宽裕的。如今外头菜价上涨,各户人家都有些艰难,这两日过来封家取经的人越发多起来。
就在这时候,封恒突然回到府城了,他一回来后没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先生家。
因着下雨,天色极黑,黑云乌压压在天空,就像带着万钧雷霆一般。李先生的书房里却十分肃静。
封恒浑身湿透,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拿干帕子随便擦了一下,就坚持要先汇报事情。
“老师明鉴,我这回在琼州河堤坝上发现了一件大事。”
先前在他和宋师竹的猜测中,除了堤坝工程豆腐渣外,绝大部分都在猜堤坝高度不够,抵挡不住洪水。但封恒一走近堤坝,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妻子那么肯定会出事了。
去年新建的堤坝,凑近一看,里头居然都是白蚁蛀过的痕迹。
封恒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语气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实在令人惊心:“堤坝上蚁穴丛生,就连大雨都没把那些白蚁冲刷掉……”
堤坝不同于堤岸,普通人家不能随便上去。这一片的百姓对官府都是极为避讳,说了不让上,也不爱到这里来,所以大雨下了这么久,才没有任何人发现上头的白蚁。
过了一会儿,李先生才问道:“河段巡守官呢”
封恒:“我打听过这一段堤坝的河段巡守官,连着守坝的小兵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在看到堤坝上都是蚁穴时,封恒便当机立断,连夜赶回府城。
那些白蚁窝的位置有些深入,必得离近了才能看到。那些人许是认为堤坝去年新修,不会出事,巡查上便懈怠了些,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上坝时,雨一直下着,看着下面不断上涨的河面,封恒实在觉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