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李三少奶奶的那一番阴阳怪气, 宋师竹气过后也就算了。毕竟这是在琼州府,李家家大势大, 宁氏的底气肯定比她足。跟地头蛇过不去, 只会助长对方的气势。
这种事情宋师竹最有经验,本来还以为只能忍气吞声,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李先生这么慧眼识珠。
宋师竹此时的心情,就像大夏天里饮冰酪一样, 她当即决定要把把这幅字画挂在正堂里。
这可是大儒的提字, 说她好话来着。
封恒见着宋师竹笑眯眯, 浑身上下都透着欢快,想要让她继续高兴, 就道:“李先生还夸你了,说你贤惠谦恭, 聪明得体,懂得事事以大局为重。”
“……李先生没见过我呢, 怎么知道我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宋师竹虽然喜欢人夸她,但李先生说得也有些过了。不过她脑瓜子转了一转,就想明白了,“喔, 是李老太太帮我说话了。”
封恒听她头一句话, 就有些忍俊不禁, 他轻咳一声, 道:“李老太太很是喜欢你, 听说你在家里开了一角菜地,还让我嘱咐你,等到菜地收成时送一份过去,说是想要尝尝你种出来的菜。”
虽然知道李老太太这是在抬举她,不过:“都多少人觊觎我的菜地了!”
还没第一回收获呢,先前舅母就打发人来说过,等瓜果成熟了要送一份给她,还有隔壁的几个邻居,如孙家、钱家、张家这几户,最近每日都要过来串门帮她捉虫,初次收获也肯定要送一份的。
看着一脸郁闷的妻子,封恒被她逗笑了:“你的菜地还真有名气。”
自从孙老太太上门指点之后,没过大半个月,封恒每日回来都能见着胡同里的姑娘小子排着队跟他打招呼。
一口一个封叔叔,声音轻软稚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娇嫩,叫得封恒都受宠若惊了,他先前可没这么受欢迎过。
宋师竹却看得明白:“那些小娃娃就是为了骗我的糖吃。”
每日付出一盘糖的数量,他们家在胡同里就变得人见人爱。
她这些日子一见着胡同里的娃娃们就教他们背唐诗,完整无误背出来一首,能得一块花生糖;
每日见着封恒时礼貌叫一声叔叔,也能有一块。
投入和产出的性价比如此明显,娃娃们都是聪明娃娃,肯定都知道怎么选。
两人对视一眼,封恒也想到她的那套“要发展就要合群”的理论,笑:“这一回,为夫倒是要谢谢你了。”
封家也是书香世家,封恒从小就知道,要走科举仕途,除了学习好外,与人交际也是极为重要的。
他初来府学,先前跟胡同里的同窗却几无往来,虽然这对他在府学的学习没有影响,但要是有心人注意到了,总会对他有几分看法。
妻子在这上头确实给了他好些帮助。
宋师竹:“明日我就不给他们发糖了。”不是没钱,而是有些事情得适可而止。她是想要通过孩子融入胡同圈子,但也没打算做冤大头。
这几日发个意思,让孩子们甜个嘴就够了。
封恒:那他明日回来后就没有小家伙们排着队叫叔叔的乐趣了。
宋师竹看着封恒一直注视着她,不禁摸了摸脸颊,道:“怎么了”
封恒:“无事。”宋师竹这些日子每日都要在菜地亲力亲为一个多时辰,虽然大部分粗重活都由下人接手,她就是俯身浇浇水,间或拔拔草,可本质上还是体力劳动,脸上都黑了一些了。
宋师竹从封恒的目光中突然意会到了他的心疼,有些黑线。
以前在娘家时,每夜蜡烛吹灭后,她还会偷偷在床帐里做些瑜伽活动,但出嫁这一个多月,她和封恒每日都在同一张床睡觉,就连睡前活动也变得不可描述,她还正愁每日活动量不够呢。
说起来,孙老太太是个种田好手,十分负责任,每日都会过门跟宋师竹讲解农事,对如何松土、开垦、施肥头头是道。不过宋师竹觉得,她这几日应该也看明白了,她就是那种理论内容严谨充实、实践却总要少一点味道的人。
仗着上辈子信息发达,她跟孙老太太聊几句如何间苗、如何看土还是能聊得上来的,就是落实到现实中,她这种插半小时苗就要歇一刻钟的人,应该是不符合孙老太太对种地人的要求的。
不过她觉得孙老太太应该也不在意,她每日过来坐一坐,看看她的菜地,有时候还撺掇着她儿媳妇跟她聊天。
宋师竹虽然谁过来都能聊上几句,可孙娘子性子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不会说别的事情。几句寒暄后,基本就没什么话聊了。不过宋师竹身上自带技能极多,没过两日还是把孙娘子吸引过来了。
她会画绣样。
这个能力在胡同女眷中是极少有的。
宋师竹这辈子从小也是学过琴棋书画的,虽然画技上比不得封恒这种正经学过的才子,但用来交好附近的妇人也是足够了。
绣样其实不难画,就是用毛笔描摹出一个形状框架即可。
不得不说,自她在人前展示过这个技能后,每回上门求她画样子的妇人多不胜数,就连孙娘子也会出声求她画几只鸳鸯,跟她交流哪种颜色的鸳鸯适合用在枕套上。
孙三通这一日到封家借书,从书房的轩窗就看到宋师竹在院里摆开了一条长案,用细笔在宣纸上描出他家妻子要的绣样。
和煦的阳光中,他那素来口拙嘴笨的妻子不相信地问道:“这里……有八十一个瓜子吗”
“当然有,瓜瓞连绵,我给你凑了九九之数,你从这边数起,九九八十一,是不是有八十一个瓜子”宋师竹耐心解释道。
她正说着,又有隔壁的钱娘子带着儿子过来求绣样,宋师竹顺势在那胖小子脸上捏了一把,又从桌上抓了两块花生糖递给他,喜得那胖小子嘴里直喊“封姨姨”。
孙三通拿着手上的书,不禁笑:“弟妹真是蕙质兰心。”
先前封家在这条胡同里跟众人格格不如,如今没到小半个月,女眷娃娃们全都围过来了。另有李先生送给封家娘子的那幅字画,也在胡同里成了一景。
每个到封家的人都要去看一眼。
孙三通摇了摇头,真是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他听他娘说过,封恒的妻子是一个县丞家出来的姑娘。
孙三通自中了秀才后,也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每跟他们这些乡下人说话都显出一份优越感,可外头和他妻子说话的宋师竹却尤其不同。
打发了钱娘子和他儿子后,她还在跟他妻子掰扯算学问题:“你那幅床帐,我给你算过尺寸了,六尺半长、五尺半宽,约莫不到三十六尺的面积,瓜子画得太密就不好看了。”
孙三通稀奇问道:“弟妹的算学是你教的吗”他见宋师竹随口就能说出一个数字,这种计算能力,他读了好几年书都做不到。
封恒笑:“她的算学比我好。”
孙三通满脸不信,封恒在算学这一块就够独占鳌头了,封娘子比他还要厉害
封恒道:“李先生新出的《数书十八章》,娘子比我学得要深。”
在这上头,封恒真是有些感叹,他在读书上也算是一点就通的人,可是看着算学书里那些正负开方术、三斜求积术等的高深内容,还是经过李先生的讲解才能略懂一二。可宋师竹一看就明白了,还会跟他讨论演算步骤和算草图式。
因着每三日都要去一回李家,封恒在闺趣中逐渐提升的数学能力,也让李先生最近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不一样。封恒深知自己是沾了妻子的光,两回被误会之后,他也与李先生说明白了。
在这之后,李先生虽然没有多说些什么,待他却是越来越好了。
这一日,封恒回家后,看着正站在瓜藤下查看上头新鲜水嫩的小黄瓜,出声道:“李先生想要见你一面。”
宋师竹:“……”真是太突然了。
她一把扯下一个小黄瓜,想了想,道:“是不是你把我写的那些题目给他看了”除了这个外,宋师竹就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最近正值瓜藤上黄瓜收获的季节,宋师竹除了每日摘瓜浇水外什么都没干,连李家都少去。李先生总不会因着她得罪他们家三少奶奶就追杀上门,除了封恒帮她出风头这个原因外,宋师竹就想不到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