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宁能感受到沈玹的照顾和爱意,不由地笑眯了眼,尾指在沈玹掌心轻轻一勾,“却之不恭,多谢你了。”
两人闲庭散步,走到偏间,见蒋射在假山后练箭。
他练箭不比常人,而是用黑布蒙住双眼,听声辨位。林欢在一旁捏核桃吃,吃完一颗,便将核桃壳随手朝空中掷去,蒋射便立刻发箭射中核桃壳,百发百中,对面的土墙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雉羽箭矢,每一支都钉着一枚核桃壳,入墙三寸之深。
又是一箭,萧长宁忍不住轻轻抚掌,叫了声好。她转头,对沈玹道“蒋役长的射术是师承于”
话还未说完,她便怔住了。
沈玹的脸色有些阴沉,眸中寒气弥漫,夹杂着些许讶然。明明是暖融融的春日,萧长宁却仿佛觉察到了滴水成冰的肃杀,一时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初见沈玹的时候。
“沈玹”萧长宁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担忧道,“你怎么了”
她柔软的声音唤回了沈玹的神智。
他缓缓拧起眉头,眸中的戾气消散许多,但神情依旧有些难看,直直地盯着蒋射手中的簇新良弓,沉吟道“他的弓箭”
弓箭有什么问题么
萧长宁看不出有何不妥,正要出声询问,却见蒋射又是一箭射出。这下沈玹有了动作,他倏地拔刀,刀刃带着呼呼风响破空而去,在半空中与那支射出的箭矢相撞,将其拦腰劈成两半。
叮
雉羽箭碎裂成屑,哗啦啦掉在地上,细长的刀刃擦过蒋射的肩,钉入对面的土墙之中。
那一刀是带着怒意的,或许还夹杂了其他的情感。蒋射一怔,直觉大事不妙,便摘下蒙眼的黑布,朝沈玹的方向撩袍跪下。
林欢也吓了一跳,沈玹虽然严厉,但极少对下属动怒。
林欢一时惶然,连核桃肉也顾不得吃了,垂头走到蒋射身边跪下,时不时掀起眼皮打量沈玹,神情有些忐忑。
沈玹松了手,只让萧长宁在原地等候,自己步履沉沉地走到蒋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问道“这套弓箭,哪来的”
蒋射寡言少语,不善言辞,半晌才道“吴。”
尽管只有一个字,但不远处的萧长宁还是听清了,有些讶异与他竟然有着如此柔软清澈的少年音,与他沉稳的外表丝毫不符,难怪极少开口。
这一个吴字说得没头没尾,沈玹却是很快明了,对一旁的林欢道“叫有福过来。”
林欢忙不迭起身,一溜烟去了。
吴有福很快赶了过来,因来的匆忙,身上的蓝布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擦着肉脸上滑落的汗水跪在蒋射身边。
他瞄了一眼蒋射手中的弓箭,再看了看沈玹阴寒的脸色,忙道“这弓箭确实是属下送给蒋役长的。”
沈玹盯着他。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力。吴有福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低下头招认道“就是前些日子洛阳苏家送来的那套,属下见弓箭精良,丢了可惜,便自作主张送给了蒋役长属下违抗了厂督的命令,受了贿赂,甘愿受罚。”
东厂并非是干净的地方,有成百上千的番子需要养活,光靠上头拨下的那一点点银两是全然不够的。所以有人送礼要求减刑打点时,只要不过分,沈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今日是怎么了,只是一张弓而已,却让他大发雷霆
额间的汗划过鬓角,又顺着下巴滴落。可吴有福并未感觉到热,反而只觉得身上冷的慌。
见沈玹不语,蒋射道“我、的错。”说话像是嚼碎了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得很艰难。
沈玹揉了揉眉心,放缓语气道“并非因为这个,你们起来。”
蒋射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吴有福面有愧色,道“厂督,属下做错了事,您尽管罚属下便可,否则,我等良心不安。”
“起来。”这次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有福和蒋射对视一眼,只好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听候处置。
沈玹却并未处罚他们,只是问道“这弓箭,确实是苏家送的”
“确然是,属下不敢撒谎。”
“名讳如何”
吴有福道“苏家长子,叫苏棋,琴棋书画的棋。”
沈玹蹙眉,品味着苏棋这个名字,眼底情愫交叠闪过,沉声道“年纪相貌如何他可有留言”
“约莫及冠之龄,其父是洛阳乡绅,此番贸然求见厂督,被厂中番子赶了出去,只留下这弓箭,他说一定要交给您。”吴有福作为四大役长之一,自然是要将来人的底细摸清楚的,小心翼翼地问,“厂督,可有何不对”
沈玹沉吟半晌,命令道“即刻将他带来东厂,记住需毫发无损。本督有事要问他。”
吴有福不敢多言,道了声是,便同蒋射匆忙下去安排了。
沈玹大步向前,站在土墙前审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雉羽箭,眸色阴沉。良久,他拔出卡在强中的刀刃,回刀入鞘。
沈玹回到萧长宁身边,将她从石凳上轻轻拉起,嗓音沉沉“说好的赏花,倒扫你兴致了。”
“比起花,本宫更在乎你。”萧长宁拉住沈玹的手,柔嫩的指腹轻轻抚着他掌背凸起的筋脉,问道,“能否告诉本宫,那箭究竟有何问题”
桃花下,沈玹的眼睛深邃无比,仿佛有往事氤氲纠缠。
他说,“长宁,我见过这种箭,在很多年前。”
萧长宁认真地望着他所以呢
沈玹沉默了许久,方道“金漆云纹,玄铁为矢,天下独有,那是我送给阿七的箭。”
“那支射丢的箭找到了吗”
“啊箭找不到了。”
“找不到便罢了,哥哥会送你更好的。”
往事沉浮,沈玹轻飘飘的一句话,恍若惊雷劈下。
萧长宁倏地瞪大眼,有些回不过神来,嗓音干涩道“怎么会呢”
洛阳和青州,周家和苏家,根本就是挨不上边的两个世界这个叫苏棋的人为何会有沈玹儿时赠与阿七的箭矢
萧长宁不敢深思,忐忑道“是巧合,还是阴谋”
“或许有人查到了我的身世端倪,借此警告,又或许”说到一半,沈玹顿住了,“等带回苏棋,一切自将明了。”
凉风袭来,落红簌簌,吹散了他眼底的深思。
越瑶回到了北镇抚司,却眼尖地发现门口多了几个陌生的锦衣卫站岗,而她的几十个值勤的属下破天荒地收拢了懒散,俱是按着刀站在庭院两旁,像是一排排笔直的柱子,气氛肃穆。
越瑶进了门,伸指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笑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怎么这般勤奋”
阳光下,锦衣卫们淌下一滴冷汗,一脸的欲言又止。
越瑶满腹狐疑地上了石阶,见门口站着她的心腹刘千户,刚要打招呼,刘千户就跟见了鬼似的满头大汗,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用口型无声道“温、大、人”
越瑶看懂了,浑身一激灵,转身就跑。
可惜晚了,厅中端坐的人早已听见她脆生生的大嗓门,于屋内沉声道“越抚使。”
越瑶浑身一僵,宛如钉在原地,半晌才咔嚓咔嚓转过身,硬着头皮讪笑道“不知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双一尘不染的皂靴在她眼前站定,簇新的飞鱼服微微摆动下摆,威严至极。
而他的嗓音也清冷至极,如一泓冷泉淌过,“召集北镇抚司锦衣卫,点名。”说罢,温陵音伸出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掌,将一本名册递到越瑶面前。
越瑶苦不堪言。
她对待下属一向宽容,偶尔家中有急事的,跟她告个假便可回家,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因而北镇抚司锦衣卫偶尔喝个小酒偷偷懒之类,大有人在
偏生碰见温陵音查岗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她没想到首当其冲的竟是自己。
无故迟到者罚十鞭;偷懒懈怠者罚十鞭;聚众酗酒者罚二十鞭,扣俸禄
半个时辰后,越瑶看着满校场哀嚎下属,只觉得那些鞭子全落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有苦说不出。
罚完了,温陵音又道“将以往十年内北镇抚司处理的案件卷宗送到总府,由我过目。”
越瑶憋了半晌,“少不得有十车,大人看得完”
温陵音按着绣春刀,淡色的眼珠轻轻转动,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越瑶坚持了片刻,干笑道“好罢。”
周遭的温度开始回暖。温陵音抬头看了眼天色,沉默思索片刻,忽然道“越抚使。”
越瑶不敢懈怠“卑职在。”
“换上常服,随我出去一趟。”
“咦,这么快就要办案么”
“不是。”温陵音望着她,神情平静,但眼神似乎变了,说“去吃饭。”
“吃饭”越瑶大惊,指指自己“和我”
温陵音点点头。
鸿门宴
越瑶脑中警铃大作。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