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回城的公交车,下午四点多钟,他就接了一小袋当地特产炕烧饼回家,刚好应付了自己跟苏木的肚子。
郑大夫嗔了眼丈夫:“你也真够能糊弄的。好歹煮锅饭蒸个蛋。”
“炕烧饼得趁热吃才香。”林建明捋起袖子帮妻子舀面粉加水和面,“他们镇长愣是要给我塞信封,吓得我赶紧表示就想吃他们的炕烧饼。”
市里头规定好的,下乡的工程师一律由市里头每天补贴十块钱。
他哪里能收镇上私底下给的钱。
“我倒觉得这规矩好,不然各个地方会攀比成风。”林建明熟练地活着面团,跟妻子聊天,“你想啊,要是大家都私底下给钱,那肯定有多有少。拿得少的人,心里头免不了起疙瘩。一起疙瘩,还怎么有心思干活。”
乡下本身就不富裕,人家奔着致富的目标渴望技术下乡。
要是他们再存着官老爷下去搜刮的心态,那这个事情就总不好了。
“一栋楼里头的孩子考个试,咱们都免不了比较各家的成绩。何况同样是下乡,谁都不私下拿钱,也就没理由红眼睛了。”
林蕊正目光灼灼盯着苏木,企图从少年的这张脸上寻找到确切的答案。
不太像,或者说除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以外,她没发现苏木跟赵红忠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听到她爸的比喻,敏感的学渣立刻抗议:“爸,好好的,你干嘛又扯到考试分数上啊”
林母将鸡汤倒进汤锅中准备加热,闻声苦笑不得:“你还有道理了每次考完试以后,你妈我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林蕊煞有介事:“放下攀比之心,那就一切都不成问题。”
林鑫蹲在地上择小青菜,抬头冲妹妹冷笑:“你对别人要求倒挺高的,怎么不先要求一下自己啊。”
林蕊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好好吃呼呼睡,争取身体健康,不拖祖国的后腿。”
“你先别拖你们班平均分的后腿才是真的。”林鑫瞪了眼妹妹,端着择好的小青菜去水龙头底下冲洗。
吃鸡汤面疙瘩的时候,林蕊的目光老忍不住往苏木脸上瞥。
这孩子既然不像赵红忠,那就应当像他妈。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
林蕊心中老大一块石头落了地。
既然他妈当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那这孩子将来应当还是有男大十八变,丑小鸭逆袭的希望。
那林主席就没有外貌协会,嫌弃他还去找那个除了相貌不错实在没任何地方能够拿出手的男人了。
林蕊往嘴里划拉面圪塔的手突然间停滞在碗中。
没有苏木,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苏木这个人。
既然上辈子的文秀是1973年9月就去世的,那又怎么能穿到1974年初夏生下苏木人又不是孙悟空,还能从石头缝中蹦出来。
林主席跟干爷爷还有她身边所有人都不曾提起过苏木,那是因为本来就没有苏木这个人。
都不存在,又怎么会留下任何痕迹
林蕊的脑袋“砰”的一声,仿佛二十响的炮仗合在一起炸开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苏木的脸,她眼前的这个少年,到底真的存在吗还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象而已。
就像干爷爷塞给她看的那本西游补,种种荒谬,不过是孙悟空着了妖精的道儿,做了个漫长的梦罢了。
苏木正埋头吃面疙瘩汤,见蕊蕊手伸过来,少年下意识地停下筷子,不得不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愁眉苦脸道:“锅里还有。”
明明嬢嬢下了一大锅,她就非得抢他碗里的吃食吗
郑大夫作势要赏女儿爆栗子,没规矩的丫头,成天就知道逮着苏木欺负。
林蕊难得没有假哭,抱着郑大夫埋怨她妈偏心苏木。
她慌里慌张地站起身,结结巴巴道:“妈,我去找一趟刘师傅。都月底了,卤菜店的账该结了。”
郑大夫瞪眼:“哎,你非得赶着现在去吗等两天又怎么了没的叫人笑话你。”
当妈的人话音未落,小女儿就一抹嘴,跟屁股上有火烧似的,匆匆忙忙跑出屋子外。
苏木赶紧放下碗,本能地要追出去。
郑大夫瞪眼:“随她去,这丫头真是掉进钱眼翻跟斗。”
“蕊蕊应该想赶紧筹钱帮芬妮家搬到城里来。”林鑫帮妹妹解释。
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应当怎么解决。
苏木偷偷摸摸地看了眼嬢嬢,然后鼓足勇气试探着望姑爹。等到姑爹轻轻一点头,他如蒙大赦,立刻拔腿追下楼。
蕊蕊的算术真心差,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收账。
林蕊站在巷子口电线杆下的电话机旁边,手抖得跟筛糠一样,半晌才摸出硬币,却死活塞不进投币孔中。
上辈子没有苏木,那现在的苏木又是怎么回事
她必须得找干爷爷问个明白。
可是越着急,她的手抖得越厉害,简单的投币动作,她死活完成不了。
林蕊急得快掉眼泪。
身后伸出一只手,苏木闷闷地帮她投了币:“你打电话,我不偷听就是了。”
避开家里头的人,除了打电话找孙泽,蕊蕊还能找谁啊。肯定是蕊蕊在乡下又想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找孙泽做生意。
哼,保不齐就是那个盐酱骨头。难怪蕊蕊躲躲闪闪的,不肯说个明白。这是要背着自己哩。
真是的,明明那个人老是欺负蕊蕊。
蕊蕊干嘛还搭理他就因为他能耐大,门路多吗
他师父,哦不,他爸其实也很厉害的,他也能找到门路。
林蕊张张嘴,想解释却无从开口,只能默认了苏木的误会:“那你走远点儿,不许跟过来。”
不能让苏木知道,她宁可少年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也不能让他知道有那样一位禽兽不如的生父。
不能让苏木知道,她宁愿少年相信自己的母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存在对母亲来说是耻辱的象征。
就当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清清白白,无牵无挂。
可是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偏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呢
究竟是她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还是他根本就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