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陆英脸上的笑容越灿烂, 陆千川心里越是焦躁不安, 因为做错的事，他被杨思古说教了好久，耳朵都快听木了。他承认自己确实做错了，但做了就是做了, 时光无法倒流。
除了坦诚告诉陆英别无他选，他也会害怕，怕这孩子以后不信任他, 对他失望。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要是因此出现隔阂，心里别提多难受。
陆英此刻的心情也没平静到哪儿去, 秦拙朴要上山来, 这是很激动的时刻, 而且正好来看杨哥的孩子，秦拙朴会不会有所怀疑？
陆英站在门口张望山下的方向，心里琢磨，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干脆跟秦拙朴坦白陆崽崽的身世，让他知道崽崽就是亲儿子还有他特殊的体质。或者再等等，等崽崽能够坦然接受两个爸爸, 能心甘情愿喊秦拙朴爸爸……陆英一时纠结不已。
他心里又特别好奇，秦拙朴要是知道崽崽是他亲生的儿子，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陆英闷头想, 真想看看他那时候的样子，会不会开心地像个傻子？
徐老端了茶水点心过来，“陆英，快来尝尝我今天做的点心，还有秋季刚收的花茶。咳，有什么事可以好好沟通，千万别跟你爷爷生气啊。”
“哦，谢谢徐老。”陆英有点莫名，咬着小点心奇怪地看了眼沉默的陆爷爷：“我为什么要跟陆爷爷生气？”
徐老干笑，陆英眨眨眼：“我没生气呀，我就是有点气他醒来了却没告诉我，住在一个小区还躲着不见我，哼。不过就一点点气而已，现在看到陆爷爷好好的，当然比什么都高兴。而且陆爷爷如今和杨哥在一起，还有了小宝宝。我也希望陆爷爷有人陪着，像他以前多固执，天天待在山里不肯出去见人。现在他已经变了很多，我觉得这样很好。”
“就是就是，陆老已经变了很多，以前……咳，确实固执了点。”徐老放下茶点赶紧走了。
陆英吃了两块小饼干，终于觉得沉默半天的陆爷爷很奇怪。
“陆爷爷，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气我跟你顶嘴？”陆英瞅着陆爷爷：“以后我不会了，你现在身体好好的就行。”
陆爷爷一口喝干茶水，长声一叹。
“我说了，是爷爷做了错事对不起你。”
陆英不由得紧张：“到底是什么？”他想象不出来陆爷爷会干什么事。毕竟他现在和儿子还有秦拙朴过得好好的，每天充实又快乐。远距离恋爱偶尔会很想念不在身边的恋人，但每一次小别重逢都能体验浓浓的欣喜。这日子没有哪里不好。
陆千川估摸秦拙朴差不多也该到了，早说晚说都是要说。
“我特意躲着你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七年前，是我自作主张害你和姓秦的没见上面。这次重获新生，你杨哥知道后骂我一顿，跟我说了很多，我才反省是自己错了。他骂得很对，我以前固执古板仇视外面的人，觉得我们就该在山里远离人类。”
听到真相的陆英惊呆，手里的杯子泼了半杯水。
“你当年做了什么？”陆英瞪大眼，他简直不敢相信。
陆千川直言：“那小子当初找到栖霞山来，我出面要他离开，并且抹了那段记忆……”当时，陆英刚回来，他立即发现陆英的身体不对劲，震惊中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秦拙朴就找来了。
陆英豁然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他做梦都没想到，对他那么宠爱那么纵容的陆爷爷会干这一出。而他傻傻不知情，还一直怪秦拙朴为什么不来找他。
秦拙朴自己也以为脑子记忆混乱是不是身体有病。
“你……”陆英气喘吁吁，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刚发现你身体有了变化，正在气头上。”陆千川说。
“可你知道我就在等他，你还说只要我喜欢就好……”
陆英红着眼睛，声音在发抖。
陆千川神色一黯，“我当时除了愤怒其实没别的心思，怕你伤心才会哄你。在我眼里他不是好东西，他母亲胆敢欺负你更是不该。我不下山，因为我讨厌人类，你下山一年就灰溜溜被赶回来，我怎么能容他？他配不上你！”
好好养大的白白嫩嫩的小猪却被一个臭白菜帮子给拱了，他杀心都差点给气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你这样瞒着我，我还在苦苦傻等，心里怨他又想他，结果根本不是那回事。怪不得你会说要是他三年没来，不许我去找他，你知道他根本不会再来……甚至可能把我忘了。”
陆英是真的哭了，控制不住地流眼泪。他没法说出原谅陆爷爷的话，也无法去恨他。
如果经过那三年，他已经把秦拙朴给忘了，那么如今提起来，可能就是一笑而过。
可惜不是，他一直就只喜欢这么一个人。
“陆英……”杨思古推门走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无奈道，“陆千川是个死脑筋，你想骂他就骂，不要客气。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他这个人特别古板固执难以接受新事物，连陪我下山旅游都不愿意，以前我就受不了才把他甩了。现在我也是天天唠叨给他洗脑，说了好久他才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错。”
陆英擦擦眼泪，吸气道：“秦拙朴一直以为自己脑子有问题，一直说自己不可能那么干，可是我没信。他好几次头疼，我一点没怀疑是有人动手脚，而且还是陆爷爷。”
陆千川沉默。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崽崽是我和他的孩子。你这样对他，等他知道了，我该怎么面对？就算你觉得他不好，反对我们，你应该跟我说。”陆英心里堵得慌。
陆千川叹气道：“他应该恢复了才对，我给他解了。”
陆英一愣：“恢复了？”
“当然。”
陆英恍惚想起上次反常的秦拙朴，还有他口袋里那片叶子。顿时胸中明了，秦拙朴那是就恢复了记忆。却对他提都没提。
一时之间，陆英埋下头，久久没有说话。
他现在不想跟陆爷爷说话，说再多都无法改变过去。这种难受到沉重复杂的心情，还是在七年前体验过，秦夫人要他走的那天。
徐老再次推门进来，望向陆英道：“秦先生已经到了山脚下，需要我去接他吗？”
陆英揉揉眼睛站起来：“我去。”
“陆英……”陆千川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英飞快跑下山去。
杨思古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哎……说出来就好，总算坦白了。”
“不知道他以后还肯不肯认我……”陆千川连喝两杯茶。
杨思古瞥他：“自作自受。以后你女儿成年了带男朋友回来了怎么办？”
“当然是打断那男人的腿！”陆千川脱口而出。
“……”
杨思古深呼吸，起身冷哼走人：“你还是一个人住在山里吧。”
陆千川顿时懊恼嘴快，忙跟着身后去反省认错。
栖霞山，秦拙朴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和鞋子，背着背包往山上爬，衣服是他出门前在陆英那找来换上的，崭新的，尺寸很合适，一看就是特意给他买的。虽然不一定多贵，但是陆英的心意他都喜欢，上次穿着99一件的t恤当睡衣，照样一夜好梦。
尽管今夜天气闷热，赶过来已经出了汗，秦拙朴心情却很享受，惬意地如同踏春。他举着手电筒沿着山路前进，甚至哼起了轻快的调子。
犹记得除夕那次进入栖霞山，山路崎岖不已，遍布荆棘无路可走。今天脚下的山路多么神奇，大大方方展露在他眼前，为他敞开。
夜色中，秦拙朴一路向前。
隔得很远，山林中的陆英已经听到了秦拙朴的脚步声和轻轻哼出的曲调。没看到人便知道他心情很愉快。
这样惬意放松的秦拙朴并不多见。
陆英烦躁沉重的心情不由减轻了一半，他擦擦脸，整理好心情飞快跑向秦拙朴。
秦拙朴一晃眼就看到一阵风似得猛扑过来的恋人，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恋人这一波强悍的冲击，幸亏这次回去后每天抽出一个小时举铁，要不然下盘哪能这么稳？
“怎么这么激动跑来接我？”秦拙朴牢牢抱着怀里的恋人笑问。
陆英紧紧搂着秦拙朴的脖子，双腿缠在他的腰上，跟委屈的孩子一样脑袋埋在他肩头，让自己完全依赖在他身上。
秦拙朴双手托着陆英的屁股，笑容满面地掂了掂，不客气道，“你可不能学儿子撒娇要我抱着走。实话实说，我抱着可走不了几步。啧，谁叫你看着很瘦，可肉都藏在衣服里，真的很重。万一闪了我的老腰怎么办？”
陆英动了动，依旧赖着不下去，脑袋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瓮声瓮气道：“你是傻瓜吗？”
“这又是哪一出？”秦拙朴无奈，“得了，你去我背上，我背着你试试？”
“不去，就想这样。”陆英果断拒绝。
“行吧，那我尽力，就当举铁健身了。”秦拙朴笑笑，真抱着陆英继续往前走，沉甸甸的包袱，可是心甘情愿，还颇为享受这份甜蜜。
陆英低头嘟囔：“我才不是铁疙瘩……我说你是傻瓜，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上次你还骂我大猪蹄子，下次是什么？”秦拙朴揶揄。
“……”陆英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舍不得用力，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只让秦拙朴痒得一缩脖子，脚下一晃，差点把陆英摔出去。
秦拙朴心有余悸，轻声吼他：“别瞎惹我，你想摔跤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还要体体面面见你爷爷，听话。”
“不见！”陆英浑身一僵，气道。
秦拙朴一愣：“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陆英埋下头，“你这个傻瓜，那天给你一片叶子的人是我爷爷，你记忆都恢复了，明明知道的比我还清楚。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你爷爷告诉你了？”秦拙朴松口气，拍拍他的背，“我要是说完全不在意肯定是假话，已经找到山上却与你失之交臂，错失了七年。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记忆恢复的短短时间，他的愤怒之火根本来不及升起来就被陆爷爷和陆英的生世之谜给彻底浇灭了。
比起纠结已经过去的痛心事。他更在意眼前的一切。陆爷爷和陆英都是非人类，种族的差异如此之大，陆爷爷搞不好还会反对他们。山上其他族人，会不会无法接受他这个普通人类？
换位想想，他已经是当爸爸的人，崽崽是个好孩子。崽崽将来要是喜欢上特别另类的对象，做父亲的他该怎么应对。在没有亲身遇到，亲自经历的情况下，饶是他也不敢说百分百支持孩子的一切选择。
再说陆爷爷这一族如此神奇玄幻，要不是亲自遇上，打死他都不敢相信的存在。越是另类，越是需要谨慎外面的目光。若是不小心遇人不淑，暴露自己，牵扯的何止一两人，山里还有那么多伙伴。陆爷爷希望他忘掉陆英，他真的可以理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用在人与人之间都无法辩驳。何况是人与妖精。
陆英瞪大眼，秦拙朴的宽容让他心跳紧张，“你可以理解？”
秦拙朴点头，“我早就释然了。只要现在他愿意祝福我们，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顿了顿，他忧心叹气：“真的，你陆爷爷允许我上山来，我很高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还会反对我们。不过现在感觉，他是不是已经接受我了？”
“……你……”满腹沉痛心思的陆英哑口无言，揪着秦拙朴的肩膀，愣愣地盯着秦拙朴：“你怎么这样啊……”
秦拙朴无奈地顶了顶他的额头：“不然怎么样？他要是再让我失忆一次，我可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七年顺利与你重逢。你这样的妖精，全世界我上哪去找第二个。”
“你呜……永远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有，我会带崽崽去找你，一定会去。”陆英低声呜咽，想起他曾经很多次想去找秦拙朴，就算厚脸皮也想去，可最后都是空想。他没有去行动过，无非是觉得，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的秦拙朴，或许真的不那么在乎他。是他胆怯了，连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抬手擦拭陆英通红的眼睛，秦拙朴轻声安抚：“别哭了。让崽崽看到怎么办，肯定会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