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盗猎这项工作,从来都是与死亡密切相伴的。
追根溯源, 狩猎原本跟采集、种植、畜牧一样, 同属于人类获取食物的手段中的一种, 这种行为本质上无可厚非。原始人类曾依靠打猎维生, 猎人寻找并杀死猎物,获取肉食, 填饱自己和其他部落成员的肚子。
人类是猎人,同时也是更强大的掠食者的猎物,草原上的土著遵循着这样的生存法则,与动物们同生共处了上万年。
然而, 随着近现代以来象牙和皮草贸易的兴起,平衡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
除了深受贫穷所困、只好选择铤而走险的当地人,更多外来者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在金钱的诱惑下,他们罔顾种群的可持续发展, 尽己所能地攫取着可得的利益, 甚至不放过幼崽和母兽。
长此以往, 生态环境会受到不可逆转的巨大伤害。
但是毫无节制的杀戮仍在继续, 随着社会发展, 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还愈发变本加厉。
参与猎杀的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恰当吗
当然不是, 他们多少对此有所了解,却不想或者说不愿意改变。
其中的思维其实不难理解,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一夜间能获得一千万,代价是一周后世界末日, 也许有人会犹豫;而如果代价换成五百年后人类灭亡,绝大多数的人最终都会同意。
人类总归有着优先考虑眼前的特质,五百年后那么遥远的事,自己的墓碑说不定都化成灰了,谁还管得着呢
非常幸运的是,在绝大多数人之外,还存在着一小帮少数人。这些人有着崇高的人格和高瞻远睹的先见之明,除了眼前,还会提前为未来的子孙后代考虑。
不得不说,人类发明了一系列大规模杀伤武器之后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没把自己作死,这一小帮人功不可没。
总之,在少数人的努力倡导下,无节制的狩猎被禁止,相关法律法规依次建立完善。
可惜立法并不代表一劳永逸,明面上行不通,有人还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这类违背法律的狩猎,就是盗猎。
盗猎行为屡禁不止,反盗猎事业很快应运而生,为之奋斗的人们中,有国家聘请的专业护林员,也有自愿人力物力支持的公益组织人士。
盗猎者属于法外之徒,他们本身干的就是违法的勾当,自然不介意在自己的履历上再多添几笔。当有人阻碍他们牟利时,他们超过半数会选择毫不犹豫调转枪口,把武器对准自己的同类。
哪怕面临着生命的威胁,反盗猎的人们也不会轻易妥协,他们也会配备武器,用于自卫,或先发制人。
从初见开始,乔安娜就不止一次吐槽过护林员和志愿者的长相,男人们个个虎背熊腰,满身伤疤,面目凶恶,典型的杀人越货强盗样,比她见过的盗猎者还像坏人。
事实上,这也是难免的他们在最艰苦最恶劣的环境中工作,每天除了要和盗猎者战斗,还要防备来自野生动物的危险,除了让自己由内而外都变得强悍且坚不可摧,他们别无选择。
盗猎与反盗猎的冲突是一场激烈而无形无声的战争,所有的战争,牺牲都在所难免。
利安德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烈士,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话说得好听,但很显然,对于相识的亲朋好友而言,死亡不仅仅是一连串冠冕堂皇的加冕头衔,而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的逝去。
这种情况下,牺牲就成了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收到噩耗,不仅是安吉拉和其他志愿者,乔安娜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至今对利安德提不起什么好感,即便加上死者为大的滤镜,她也没法找出除了勇敢和大公无私之外的亮点,昧着良心夸赞上几句。
她只是发自内心觉得遗憾和可惜。
利安德还那么年轻,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他凭着一腔热血也许还有几分年轻的冲动和干劲不远万里来到草原,打算为公益事业尽几分绵薄之力,结果却将青春和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
想想早上,他刚求婚成功,上车跟着后续部队前去支援时,还恋恋不舍地对未婚妻说着“等我回来”。如此前后对比,难免更凸显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悲凉。
乔安娜郁郁地耷拉着脑袋,来往的人们各自忙碌,只有吹拂而过的夜风静静倾听着安吉拉发泄一般的控诉和质问。
原本轻松快活的一天就这么败给了无情的现实,在沉重的氛围中缓缓拉上帷幕。
有些人仓促谢幕离开,可生活还要继续。
据点的惯例是轻伤不下火线,第二天早上起床,除了受伤比较严重的王,其他车队成员照常组织日常巡逻。
几个人默默地做着出发前的检查和准备,见队员们都苦着脸,一向严肃的队长破天荒讲起了笑话。
在乔安娜听来,那些笑话简直一个比一个冷,她不仅不觉得好笑,还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出乎她意料,几个笑话讲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笑了起来,还有人主动接力,继续讲新的且更冷的笑话,气氛顿时活络不少。
乔安娜很不解。
说真的,这群志愿者是她见过最有幽默感的人,只要他们在,据点里随时能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任何事情都可能引起他们的关注,继而诱发一波打趣和起哄,小情侣的日常,同伴不小心出的糗,哪怕是一个被风吹乱的发型,他们都能笑上半天。
平时也就算了,前一天才刚经历过那样的磨难和苦痛,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这就对了,打起精神向前看,”正疑惑时,乔安娜又听见门外的队长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她突然间有了些隐约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