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意外。只是在主脑的管理下, 意外出现的概率几乎为零。
从飞艇上能看到市郊的一处森林里腾起浓烟,红色笑脸标记密密麻麻遮挡天空, 九成九是预防收容所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警报级别不高,深层数据没有被侵入的迹象。闹事者除了向天空投影之外,没有进一步扩大伤害范围的打算。
按理来说,他的确不需要插手。如果只是简单的火灾,或者幼稚的破坏,卓牧然不会将它放在眼里。然而这次的意外让他有种格外不舒服的感觉——
这不是“正常人”的反抗。
纠错程序已经运行起来,血红笑脸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逐个消失。到现在为止,事发地点也没有任何伤亡报告出现。纯粹从性质上来说,这场反叛的危险等级低得惊人。
稍后只要稍微采取点措施, 把这场短暂的失控美化为今日惊喜就好。
扭曲思想的诞生需要土壤,而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大多连“反叛”的概念都不清楚。正如原始人的洞窟里不会有制作精良的匕首, 相对高级的反抗形式需要借鉴来自过去的经验,这里的人不可能接触到那样的知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 流血和伤害大概算他们人生中最刺激的东西。
完美的、丝毫不用担忧的人生。不会有恶疾或意外,不会有深入骨髓的贫穷或愚昧。根据个体能力的差异, 每个人都能接收到最恰当的教育。虽说还是在试验阶段,这里已经有了未来世界的影子。
卓牧然默默乘上飞行器。
他想看看反叛者的模样,然后亲手将他们送入地狱。
飞行器脱离飞艇, 转头向玻璃花房的方向飞去。
“侦察防护壁附近的通讯情况和波动指数,闹出这种事情的人不可能是本地人。”卓牧然冷淡地下令,“把侦测等级开到最大, 对方有技术人员,极有可能使用伪装加密通讯或者短距离即时通讯。”
“是。”甜美的机械音回复到。
“最近三十分钟的空中热量变化表也传给我。”
……不过都是群自以为是的东西。他想。
短视、傲慢、自我。永远不会顾全大局,看清为了成就人类所必须的牺牲。虽说打着自由的旗号,要的却只是一时的利益与安定。就像曾经的自己,只要能吃上一口没馊的食物便觉得心满意足。当主脑的使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对方所说的话他连一半都听不懂。
与主脑相遇时他还没有成年,脊柱因为整日的劳作变得扭曲。科技发展的恩惠之光永远无法照亮真正的贫穷,当时自己人生的全部不过是完成今天的工作,好换几口饱饭吃。
他听不懂对方嘴里关于智商、才能、最适合的路之类的话,他曾经能够接触的只有石料与泥土,连镇上的小学都未曾去过一次。
卓牧然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主脑没有主宰这个世界,他的命运和父亲不会差别太大——在山中无休止地工作,找个本地女人结婚生子,工作到身体彻底崩溃为止。自己不会有卓牧然这个名字,大概会从“卓家小子”变成“老卓”,而他的孩子会像他一样长大,重复这个轮回。
可他现在坐在这里。
那就是人造的神吧,他想。公正到近乎残酷,不会被人类的私情影响半分。所谓反抗军,不过是些因为人类失了特权而不满,为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所纠结的闲人。
主脑对他公正地展示了一切,秩序监察总部中的相关历史数据是完全公开的,关于二十二年前的叛乱,随便一个秩序监察都能查到自己想看的细节,无论多么血腥残忍。
没人离开。
这是人类发展途中必经的变革,若是别的地区出了这样的叛乱,他可以不介意。但这里不行,这里本该是真正的理想乡。
终于,热量地图上的那丝异常还是被他捉住——有一道热量变化轨迹的线路有点怪异,虽说在系统管理的误差范围内,但它骗不过他。卓牧然驾驶飞行器左转,冲向城市边缘的某一处。
“看来宫思忆那小子还真没立刻跑路,猜得够准啊你们。”
好容易才将临时组装的浮空摩托停下,余乐活动了下脖子,仰头看向正徐徐下落的其余两人。“洛非联系你们了没他说了啥如果他毁约了——”
“没有。”唐亦步抱着阮闲从单人飞行器上跳下。
单人飞行器空间有限,被口袋似的抱了一路,阮闲的背部一阵酸痛。他挺直腰,打算接着唐亦步开口,吐出来的话却完全是别的内容。
“小心!”阮闲下意识护住唐亦步。
余乐离边缘更近,反应也很快——刚听到空气中怪声,他就迅速调转车子,拉着季小满倒向树后。
巨大的爆炸炸断了那棵树,若不是浮空摩托够结实,两个人估计要被树干砸个正着。没有遮挡物的其余两人要更惨些。几块手臂长的金属残片直接崩进阮闲体内,他的后背瞬间被染成血红,被护住的唐亦步仅仅多了点擦伤,只是那个仿生人不再一副无辜的欠揍模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不是没有提防天上的飞行器,只是这一台的速度实在太快,估计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着陆。只有融合了s型初始机的阮闲提前反应了过来。
是意外吗主脑应该不会使用这么粗糙的攻击方式。这回唐亦步转过身,把阮闲护在身后,望向面前撞击坑中浓浓的烈火和黑烟。
“里面有人。”阮闲低声说道。
他没有立刻拔出插在体内的巨大爆片,来者不善,他可不想让对方欣赏自己伤口迅速恢复的模样。至于血液回收,有衣服遮挡还勉强好些,不会太显眼。
“那个撞击力度,就算驾驶员是你,你也没法立刻恢复生命机能。”唐亦步狼一样盯着面前燃烧的机械废墟。“来了个相当麻烦的家伙。”
“运气不错。”一个声音说道。
一个男人从烈火中走出,他的四周像是带着他们看不清的防护罩,男人身上的衣服连一点烟熏的痕迹都没有。至于那张脸,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
“……妈的,卓牧然。”余乐咽了口唾沫,“这他妈不是钓上大鱼,是被海怪缠上了。”
季小满本能地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树影里。铁珠子大气不敢出,持续装死。
“仿生人。”卓牧然看了两眼唐亦步,“有意思,看来我们的阮先生还没放弃呢。”</p>
<strong></strong> “估计这次小唐要上真本事了。”余乐没立刻爬起来,他和季小满趴在一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真他妈的,好不容易在这个好地方捞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