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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君玉贤点了点头,他又抬头喝了一口酒,指着月宫道“你有没有过望着那片九重天不可得的经历?明明触手可及,却阴差阳错,只因一步之失,便从此失之交臂,越陷越深,再无任何机会。”他大概是有点醉了,怅然地垂下头来,又递过酒来,“你要来一口吗?”

沧玉想说你方才还说没我的份呢,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他着实是忘了之前吃灰条菜的苦头了,这酒刚沾着舌头,就被他全喷了出来,蜃气从水化作雾,月光下隐隐现出了青丘的虚影。

“这倒是个好所在。”君玉贤没有笑他,拿着藜杖指了指,顷刻间将这虚幻打散了,重新将酒拿了回来。

沧玉为了打破尴尬,正了正色道“这酒好苦啊。”

“哪有酒不苦。”君玉贤懒洋洋道,“苦尽甘来,换得幻梦一场,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沧玉好半晌没有说话,还在回味嘴里的苦涩,蜃气酒喝来味道很奇怪,像是只为了倒尽人的胃口,他抿了抿唇,待到最后那点味道散去,才道“道长是想做梦吗?”

“不。”君玉贤看他,神情十分平静,没了之前那般恣意欢乐的模样,好像这酒一下子苦到了心里头去,“梦醒了。”

正巧玄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让沧玉分不清君玉贤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玄解。

“去看看他吧。”君玉贤把葫芦放在身旁,慢悠悠道,“老道一人足以,不会掉下这山崖去的。”

沧玉心道“你不说我还不担心,你一说,我反倒有点担心了。”

不知道玄解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总之他走出来的模样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不过他向来不能按照常理来衡量,沧玉没有松懈,而是走上去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玄解的黑眼圈似乎缓解了些许。

“如何?”沧玉看到玄解就立刻抛弃了心中对那对师兄弟增生的好奇心,认认真真地看起了这个问题儿童来,“现在还好吗?有作用吗?”

君玉贤在后头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是神医开药都没有这么快,更何况这又不是生病。

玄解言简意赅“不知道。”

沧玉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要是这样的旅程再继续下去,搞不好自己会被气到秃头也说不准,好在玄解并没有故意气他的意思,很快就说道“不过我困了,想休息。”

此刻夜已深了,想睡觉实在是合情合理的事,沧玉点了点头,跟君玉贤打过招呼后就和玄解一道回茅草屋里去了。

路不长,玄解似乎若有所思,一路无言,沧玉想起今天险些因为没通气而坑了一波谢通幽,就咳嗽两声引起注意,简洁道“之前我忘记跟你讲了,总之,在君道长面前,谢兄就是这个模样,你不要太过在意了。”

“哦。”玄解淡淡道,“我出来前,看到你们在说话,你刚刚跟他在讲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他问我有没有经历过跟九重天只差分毫的滋味。”沧玉实诚道,“不过我来到这世间就已是大妖,没有过那种感觉。”

除了有个麻烦的前妻跟绝对不能崩掉的人设之外,还真没体验过那种一步之差的感觉。

说到此事,沧玉不禁有所感触“不知是不是应该侥幸。”

“侥幸?”玄解疑惑不解。

侥幸没有卑微如蝼蚁,侥幸没有托生穷人家中,侥幸老天爷还算关照。

沧玉懒得解释,摇摇头道“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那你呢?你之前进了谢通幽的梦,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他这个人……我倒是想不出会做什么样的梦,总之应不会像是之前在永宁城时那般重负吧?”

正好相反,谢通幽心中的痴念与绝望,远胜过那些寻常人所积累的渴求。

人类的执念怎会强大如此。

玄解想不通,干脆不去想,只平静道“你要看吗?我可以凝聚梦珠给你看。之前试出来的能力,只要我进过的梦,可以用灵力将它们抽取出来,不过不能维持很久,刚刚我也展现过,还可以暂时用他人的梦幻化出假象来。”

我靠?这是什么神技能???

沧玉都快惊呆了,觉得自己咽了一百颗柠檬那么酸“不……不必了,窥探他人隐私,终究不是好事。”

一想到这很可能还是因为玄解足够聪明之后,沧玉觉得自己更酸了。

玄解沉默了片刻,看着自己的手心,像是要把那里盯出个洞来,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想知道那些事。”

沧玉不知他是在说梦中与谢通幽的那番对话,还当是自己刚刚言语不慎伤到了玄解,忙解救道“我并非是在指责你,你是无意,自然不能怪责你;我却是有心提起,因此不该胡来。对于想知道的事,我们可以问,他愿不愿意说,是他的事;可若是不请自到,暗中窥探人家的心事,那就与窃贼一样了。”

“嗯。”玄解应了一声,不知道他听懂没有,还是有听没懂,又很快问道,“你现在就要休息了吗?如果不要,能不能来陪我说会话?”

“可以,我待你休息后再离开。”

其实沧玉哪敢再睡觉,他自己都难保自己的梦境里会泄露些什么,就跟着玄解一道进了屋子。两妖躺在了一张藤网上,这藤蔓十分坚韧平坦,像张悬空的小床,他们俩挨着肩膀看黑漆漆的屋顶,空气里泛着泥土的腥气,藤萝干燥地刮着手心,轻轻晃动起来。

“你对自己还知道些什么?”沧玉轻声问着玄解。

“不知道更多了,不过他们跟我说,因为我是控制不了能力而侵入他人梦境,所以唯独凡人无法抵抗,但略有些修为的人会立刻察觉异样,至于你与君玉贤,我则是根本进不去。”玄解侧了侧头,轻嗅着沧玉的发,那黑沉沉的颜色像团浓墨,让他略有些怀念梦中所见的雪色。

沧玉头发的颜色要更好看些。

“而且依我如今的修为,加上本就不是梦魇之身,能波及的范围十分有限。”玄解垂着头,身子沉沉压在藤网上,纵然知晓了有些事与自己所想得截然不同,可他仍是十分有耐性地对沧玉说着话,不急不躁,“我想,大概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会控制住的。”

出生才二十年,倒成了玄解不幸之中的大幸。

难怪!难怪他那天只进了谢通幽的梦。

就说嘛,去市集的时候分明看到很多人的梦,怎么那天玄解只进了谢通幽的梦,沧玉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做梦的缘故——虽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天有没有做梦,但如此说来,玄解压根进不了沧玉的梦。

一安心,沧玉就立刻有了睡意,登时就把刚刚决定熬夜的决定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毕竟他可是个四十岁的大叔了!

“那就好。”沧玉有点困了,就问他,“你还说什么?”

玄解低声问他“你很累了?”

“是有点想休息。”沧玉想起自己答应过要等玄解休息再离开,一时有点讪讪,就轻声道,“不过不妨事,你说吧,我听着。”

寂静之中只有两妖的呼吸悠长而和缓,然后掺杂了点雨声,沧玉转头看去,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绵绵软丝,无声无息,不知道那在土里的人参娃娃明天起来会不会尿裤子。

这山这么高,云雾又缭绕,下雨不足为奇。

玄解看着沧玉的脖子,倘若眼前是只猎物,那么玄解早咬断这毫无遮掩的脖子了,最终他只是悄悄低下头去,连手都不敢触碰,沉沉依偎在沧玉的肩头,不知为什么,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两个大男人这么做难免显得有些奇怪,沧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觉得十分平常,想起谢通幽抱怨没有被子的事,又看了看外面的雨,不由得软下心肠,温声道“你是不是很冷?”他不等回答,伸手就去摸了摸玄解的脸,果真冷的像块冰。

沧玉不知这寒意不是因雨而来,还真心实意在心底抱怨起了道人的艰辛朴素,重又变成了原身。他原身本就纤长,只是九条尾巴蓬松柔软,蜷在藤网里如同一块温热的大毯子,将玄解裹得严严实实。

只不过如此一来,玄解就靠在了沧玉的腰身上,狐狸垂着头,在这狭小的网中轻轻偎着青年的胳膊,那双狭长的眼睛眨了眨,柔声问他“还冷么?”

玄解本该觉得冷,那些情绪与话语至今还在心头回荡,可熟悉的烈焰无声无息重新涌上来吞没神智,远比往常得到的都更炙热更温暖,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并不是因为痛苦。

“不冷了。”玄解淡淡道。

沧玉本来并不喜欢显露真身,在他心中自己永远是个人,能保持作为人的模样就足够了,可后来因着玄解的原因,倒没有那么多别扭,毕竟有些时候狐身的确比人身要方便得多,此刻用尾巴将玄解圈在怀中,也觉得自己果然十分暖和。

“那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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