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威眉目舒朗, 白皙清秀, 文质彬彬, 很有一股书卷气息。天地盟的弟子, 似乎多是这样的风格, 温文儒雅, 彬彬有礼。是那种在一堆陌生人里,看起来最好接近, 所以最适合拉住问路的气质。
他的武器是一杖灯挥舞起来如杖,杖上悬挂一灯, 立于地上, 灯光微亮, 便能指引路人夜色归途。后世他的武器叫做紫霄神灯,不过此刻应当担不起“神”之一字,器物宝光仅是平常,还比不过玉襄的清越剑。但她知道, 他以后修的是“红尘道”, 不擅外力相迫,擅长叩心相问。
若说剑道是伤害人的身体,红尘道摧毁的, 便是人的精神。
七情六欲,皆为神灯燃料,可以燃起不同颜色的灯光:喜为暖黄、怒为赤红、忧为幽蓝、思为水红、悲为浓紫、恐为乌黑、惊为焦绿。
而七情最苦, 六欲最毒:眼睛所想见、耳朵所想听、鼻子所想闻、唇舌所想尝、肌肤所想触、心念所想成。
这红尘道与无情道, 常常被人相提并论, 因为人们时常好奇,是无情道能克服这红尘道所挟裹而起的红尘滚滚,还是红尘道能破了无情道的太上忘情。
紫微真人曾顺应世人的好奇,挑战过太逸在云织渡劫失败之后。
那日广寒峰上,七情六欲之火,泼洒闪耀,映亮一方天地,若苍穹霓霞,其辉覆满大地。
太逸闭着眼睛,一剑挥出,一招而破。
那时修真界还未有明确的天下第一,只知一盟二门三宗之中,强者如林,可无论是谁,都视紫微真人为第一头疼之对手。
传言只有道心圆融,毫无破绽之人,才可历经红尘滚滚,不沾业障,不为所动但若有人真的如此,早就该渡劫飞升而去了。
因此,当初是紫微真人渐渐有了渡劫之下第一人的称呼。此战之后,太逸才以这样骇人的战绩,确定了最强之位。
世人震惊道,太逸真人心志坚定,无可转圜。其心如磐石,弃情绝爱,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
但玉襄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却知道太逸并没有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染尘埃。
那时她无缘亲眼所见那一战,从二师兄那听说而来后,便十分好奇而敬仰的去问太逸,他是不是真的不受影响。
太逸说:“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被紫霄神灯点燃的七情六欲灯所击中,会不会与旁人一样,陷入自己的心魔,难以自拔。他当时能一剑破之,完全是因为紫微真人的紫霄神灯,压根就没能把他拖入七情六欲的灯火之中
对付这种走精神路线的敌人,最容易落入的陷阱就是,觉得破解自己被他所挑起的,才是胜利之法。但那最终都会陷入“我斗我自己”的圈套之中。
太逸只是比别人更加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
是紫微真人,而不是自己的七情六欲。
剑要指向真正的敌人,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玉襄将这句“攻略”在心头默念了一遍,看着张紫威慢慢的站定在自己的面前。
他一向低调,并不爱出风头。门派大比中,女修们都踊跃报名参赛“交流切磋”,不少男修也受其影响,顺从氛围报名参赛。可张紫威却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安静的围观。
此时被人强行点名出战还是近来大受欢迎的伏凌身旁走的最近的女修,在剑挑两位伏凌最为出色的爱慕者后,直接点的名被她身上的“光环”一照,连带着平日里一向不叫人重视的他,都瞬间引来了无数的注意。
此刻他站在玉襄面前,只能是一脸苦笑着抱拳道:“师妹好。”
玉襄很能理解他,平白无故的被人拽出来挑战,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再说,挑战这种事情,也有些像是相亲,须得两个人都认可彼此,那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否则就是一方强人所难,难免心情不平。
她不禁有些歉意道:“一直听说紫威师兄实力高强,与之相比,我每每想起,都自感宛若云泥,不敢奢望能与师兄一战,但如今机会难得,实在不舍错过。”
玉襄之所以对他印象最深,除了他在后世修为最高之外,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名紫威,号紫微,又让她联想到紫薇实在没法不记忆深刻。
玉襄不禁亲近一笑道:“不情之请,谢谢师兄应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姿态又放得如此之低,张紫威就算之前心中还有一丝怨言,此刻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气恼了。不仅如此,一向只喜欢站在一旁,旁观红尘男女喜怒哀乐的少年,从未与异性怎么说过话,被玉襄如此夸赞,自谦之词还没说出口,白皙柔润的耳朵却已先涨红了。
他略有些慌乱局促道:“师妹过誉了。”
而留给他们寒暄的时间并不多,随着场边的铜锣一响,比试开始。
张紫威连忙收敛心神,端正思绪,将手中杖灯往地上一矗,凝神沉声道:“红尘如狱”
他话音刚落,玉襄正要迈开一步,都没能成功迈出去。她只觉得心间猛然一沉,继而整具身体,都情不自禁的佝偻蜷缩了起来,仿佛一个被关在死牢之中的囚犯,欢愉、欣喜、希望、希冀所有美好的情绪,都在慢慢湮灭,她虚弱而痛苦,只能无力地推倒在地,瘫软不起。
往事纷纷在眼前闪现,一时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被严加看管,宛若家禽一般的无力女孩,她想逃,逃不了,她想活,可周围的村民们看着她的眼神,又一个比一个诡异古怪,叫她心生恐惧
然后她上了广寒峰,所有人都在质疑她,为什么,凭什么,能够成为太逸真人的徒弟
每个人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向她行礼,但转脸便是一脸怀疑和不解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她有什么资格她比旁人强在哪里
如何解脱
置之不理。
她学会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她可以无视那些无关之人,却始终无法无视自己亲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