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檐没法解释内心里涌动的暴虐是为了什么,暴躁在他的体内叫嚣,仿佛在迫切地寻找一个释放点,迫切地想见到鲜血和破坏。这种失控感慕容檐并不陌生,一如他的祖父、叔父,他从出生起就时常感受到这种难以自控、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冲动。随着慕容檐长大,他变得骄傲,冷血,也变得自律自控,病发也逐渐稳定住了。他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东宫事变那个时候。
可是现在,汹涌的暴戾比前几次来的都要强烈,这种失控感比杀人时更甚。虞清嘉本是开玩笑般和同龄人打闹,她往前跳了两步,转身看到慕容檐的表现,立刻吓住了。
“狐狸精狐狸精你怎么了”虞清嘉猛地扑到慕容檐身边,双手颤抖着握住他的胳膊。虞清嘉现在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出门时她带了看着最机灵的那个出门,可是事实证明矬子里拔将军也终究是矬子,那个丫头才十二三岁,比虞清嘉还小,一进了寺庙看到新鲜,早跑没影儿了。而虞家人也已走远,导致现在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她连找人来做帮手都不成。
慕容檐在一片暴动撕扯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柔弱无骨,柔软又纤细,慕容檐总是疑心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连跟随多年的东宫侍卫都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明明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上前半抱着他,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慕容檐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紧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着鲜血,杀戮,和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声音紧绷:“走开”
“不要。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我带你去找郎中。”
慕容檐本来想抬起手遮住眼睛,可是因为没有控制力道,竟然把虞清嘉掀倒了。虞清嘉趔趄了一下,扶住走廊边的柱子,眼睛中盈盈泛出水光。
慕容檐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明武帝失控的时候连亲娘都砍,而他的病比明武帝还要严重。众人称他琅琊王,东宫失势后暗卫敬称他公子,可是慕容檐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需要小心应对的怪物。
虞清嘉亲近他,不过以为他是个女子,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会避之不及。慕容檐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念头,转身朝后走,他刚走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拽住。
那个力道轻之又轻,可是指尖却攥得极紧。她娇生惯养,天真跳脱,她被雨淋湿都会哭,可是现在她拽住慕容檐的衣袖,声音低哑又颤抖:“景桓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刚才引发慕容檐情绪失控的念头又清晰起来,慕容檐在这一刻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他的。无论是玩伴,读书的伴读,或是其他,她都该属于他。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信号,他狂躁的脑海骤然平静下来,墨汁般翻滚的情绪也如退潮一般消退,慕容檐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他眼珠动了动,慢慢转向虞清嘉的方向。
见慕容檐渐渐平息,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她仔细看着慕容檐,小声问:“你没事了”
“嗯。”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幕篱后,那双眼睛并没有恢复原状,依然沉如深渊,瞳孔中还泛着幽蓝的光。
虞清嘉想去探慕容檐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捉住。虞清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由他去了。她现在心放回肚子里,才有心嗔怪同伴方才的举动:“你方才怎么了以后不舒服要早说,你刚刚快将我吓死了。”
慕容檐没有应,他就这样握着虞清嘉的手走了一段路,他指尖在虞清嘉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划了划,幽黑的眼中似有所思。两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走到转角时,迎面走来另一伙人。
虞清嘉感到自己的手突然一痛,她正要回头,就发现手上的力道又恢复如初。虞清嘉只以为慕容檐被突如其来的生人吓了一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微垂了头让过,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眷,不欲和外男牵扯。可是那道白锦长袍停在她面前倒不愿意走了,对方音色清脆悦耳,声音中还含着轻佻的笑意:“抬起头来。”
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转身就走,可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面白无须的阴柔男人拦住,这个男子看着说不出的奇怪,连嗓音也是尖细尖细的:“没听到殿下的话见了颍川王,还敢无礼”
虞清嘉听到这里倒着实吃惊了,颍川王当今皇帝的第三子慕容栩
慕容檐低头朝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没有追问,任由虞清嘉将他拉下车。现在是日头最盛的时分,秋老虎依旧猖狂,地上几乎被蒸出一袭热浪来。商队里的青壮劳力们正在茶棚里喝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里喧闹的动静,虞清嘉不欲和这些男子靠太近,遂拉着慕容檐往路边荫凉处走。
走到树荫下时,虞清嘉回头望了又望,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飞快地对慕容檐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自己就跑到另一棵树下,在那几个孩子面前放下一串铜钱。
虞清嘉什么也没说,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全部放下后就转身走了。她带着长及膝盖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如云雾缭绕,从远处走来时宛如仙子,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袭白色的裙裾,还不等他们反应,那位仙人姐姐倏忽而来,又飘然而去。
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傻,乱世人人自顾不暇,即使她给这几个孩子放下银钱,可是又有什么用她知道若是虞清雅在此,一定会嘲讽她为圣母,可是即便如此虞清嘉也不在乎,她只求无愧于心。一贯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甚至都比不上她从头发上掉下来的一朵簪花,可是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或许就能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多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