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差点摔倒的时候没有叫痛, 还缠着纱布的左手磕到鞋柜的时候也没有叫痛,他像是早已对这些痛习以为常, 甚至她问起他的眼睛, 他都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殊不知他这声应得有多揪祁岚那颗作为母亲的心。
那也是她的儿子啊,还不满28岁,怎么就能盲了一只眼睛?还有他身上的伤, 养了三个半月依旧那么严重,刚伤的时候得有多疼多受罪……祁岚想起了自己在法国读书的那对儿女,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 连脚都不曾扭过, 同样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任凭晨骁变成了这样?
“你怎么没和妈妈说你受伤的事?”
她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说出来之后她和周晨骁才都愣在了那里, 一个没想过这种事有说出来麻烦别人的必要, 一个想起她和儿子的关系确实没到他必须要告诉她的程度,母子二人站在玄关处相对无言,最终还是徐念抬手扯了扯周晨骁的袖子。
“我们别让祁总站在门口, 进去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软柔柔的,每次听她这么说话, 周晨骁有再多的情绪都会平静下来, 只要她开口, 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侧身把门口让开, 虽然依旧没说话, 但看得出他并不排斥祁岚进门,这对祁岚来说就是一件很值得她欣喜的事情了。
祁岚忍不住打量徐念,果然儿子之所以能做出改变,都是她的功劳吗?
“妈……您想说什么可以说。”周晨骁真的不习惯和祁岚共处一室的氛围,他看出祁岚有话想对他讲,她说他听着就是了,现在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既陌生又不舒服。
祁岚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禁攥成了拳,是她给儿子塑造了这样的成长环境,她没有立场责怪周晨骁不同她亲近,本来她在来之前还抱着一丝期望,以为他愿意为了女朋友的事求她,代表着他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想到她这个妈妈,是他们关系缓和的信号,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他被徐家逼得没有路可以走,迫不得已才对她开的口。
祁岚过去不敢对周晨骁管束太多,现在却有点后悔了,她想,如果她能不怕被他厌烦地多打几个电话,也许她会更早发现儿子的处境,最起码不用因为不放心徐念一个人回来住校,受伤不到一个月就勉强自己出院,没准在更好的医疗条件下,那只眼睛也有可能保得住。
“晨骁,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产生过多交集,但我好歹是你妈妈,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祁岚有点悲切地说。
周晨骁的语气却很平静“我挺好的,没遇到什么难处,前线作战的话单眼失明确实会影响视野,不过多适应一下也没多大问题,伤都快好了,好利索我就回部队。”
祁岚接下来想说的话一下子被他噎了回去,关键时刻又是徐念及时插话进来,她主动说祁岚已经帮了他们很多,不管怎么说,她破例把她招进hol,给了她很宝贵的学习机会,而且托她的福,她爸爸和大哥这几天也特别安静。
“我之前还在想他们这两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是祁总您见过徐明就解释得通了,您帮忙摆平他和我爸,我们就很感激了。”
说到这里她轻轻拉住周晨骁完好的右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她拿大眼睛望着他,无声地告诉他这些事确实是你妈妈帮我们的,至少今天,别闹得那么僵,好好和妈妈说话。
祁岚看得清楚,好像就是从徐念握住他的手那一刻开始,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些许,这个小姑娘就像她儿子身上最软的一根肋骨,过去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但现在谁敢动徐念,那就是动了他的命。
寻常母亲可能会反感儿子的喜怒哀乐全系在爱人身上,可祁岚看到周晨骁终于愿意对人敞开心扉却只感到高兴。
毕竟有了在意的人也意味着他能更加珍惜他自己,对于祁岚来说,只要儿子好好的就足够了,况且徐念确实是个好孩子,她值得儿子对她好。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徐念想留祁岚吃个饭再走,可祁岚看出周晨骁同她待在一起还是很别扭,便婉拒了她的好意。
“那我下去送送您。”徐念急忙扯过外套,“正好酱油用光了,我顺便买了带上来,待会儿做菜还需要用。”
这次祁岚倒没有拒绝,她确实还有些话想和徐念单独说。
“念念,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祁岚拿这句话当开场白,经过徐念同意后才继续说,“其实今天中午我和你聊过之后,下午的时候又给晨骁的部队打了电话,主要我想问问为什么晨骁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没有通知过家属,结果得到的回答是晨骁根本没给部队留过任何我和他父亲的联系方式,在他眼里,我和他父亲可能连他的生死都没必要知道。不过我在表明身份后,他们军区的首长和我说了一件事,晨骁刚才自己也说了,他伤好后还打算回特战队,这件事你一直知道的,对吗?”
徐念点点头“他不想放弃那片战场,我作为他最信任的人,我认为是该给他支持的,就算像他自己说的,左眼失明会影响视野,但我相信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克服这个问题,他办得到。”
“他办不到的。”祁岚的眉心皱起来,“不是我或者他们首长急于否定他,而是一个人的身体是存在极限的,他当兵快十年了,一直在拼一直在冲,他24岁就升少校当特战队长,身上的军功比好多先他进特战队的前辈还多,这些都是他拿身上数不清的伤换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四肢都折过,肋骨也断过,身上的枪伤不只你看到的那几处,过去他仗着年轻,受伤了也不好好养,只要不影响行动就立刻回队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但现在他28岁,早些年亏待过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再加上这次差点把命搭上又大伤一次元气,哪怕不论眼睛,他以后上战场也拼不动了。”
祁岚说“不然你想想,他们首长怎么会死活不松口让他回特战队,他用这副身体去继续拼,不但会害了他自己,更会害了他手底下的兵。刘首长说,他们本来已经安排好了,想把晨骁调走,升半格去579步兵团做副团,但晨骁不同意,他不愿意离开特战队离开前线,刘首长希望我既然是他妈妈能帮忙劝劝,但我怎么劝得动他。”
祁岚很聪明,她没有直接用周晨骁母亲的身份来压徐念,因为她看得出来,徐念和周晨骁一路走过来,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要徐念为别人去违背周晨骁的意愿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是把利害关系都摆在徐念面前,告诉她并不是像她过去想的那样,放任周晨骁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对的,她相信徐念也是个聪明孩子,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晨骁无论如何也想留在战场上的原因,应该和他爷爷有关。”祁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只是猜测,不知道对不对,因为我和晨骁父亲对待他的方式,让晨骁始终不敢承别人的恩,谁给他一点东西,他都觉得那不是他的,他必须得还……他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从小将他养大,却在他16岁那年去世了,晨骁没办法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可能他潜意识里认为,只有他把血也洒在这片爷爷守护过的土地上,死也死在最前线,才算没辜负爷爷养他这些年。”
“可是爷爷养大他又不是为了让他死的呀……”徐念认真地听祁岚说完,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晨骁那么排斥别人的帮助,在医院的时候不愿意麻烦医务人员,回到家也不愿意麻烦她,后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他终于能够依赖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