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谚觉得, 苏倾跟他熟了的表现, 就是问题的时候越来越不怕他。
他烦得摔笔她也不怕, 就那么抿着唇盯着他, 好像算定了他最后都会捡起来接着讲。
有一回,他挑菜似的把摊在天台管道上的几本各式各样的辅导书拎开,竟然还在底下发现了一张地理试卷。
他回头凉凉地看着苏倾:“我学理科的。”
十四班是个理科班, 但里面有七八个理化基础实在薄弱的小孩,只能在家靠家教补习考文科,还有人走艺术生。各有各的门路。
苏倾的情况特殊,短短几个月内, 要把原身落下的进度赶上来, 只能也靠着原来的底子考文科。
苏倾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歉疚地把地理试题拿回去:“对不起……”
江谚沉默地抽了根烟,又说:“拿过来我看。”
他皱眉盯着满卷子洋流箭头看了半天,看不懂。
卷子用力折了两折,顺手揣进裤子口袋里:“等我回去研究一下。”
苏倾看着他笑了一下:“谢谢。”
江谚不咸不淡地应:“不谢。”
应付完作业是十一点半,江谚合上笔盖,滚动鼠标看卷宗。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漫反射在白色纱帘上, 沙沙的一片。
黑笔在本子上写着,贴着江论照片的那个厚皮质本, 用掉了四分之三。
闭目转转眼珠,站起来活动两下, 背贴门框边缘,捂住左右眼,认了一遍贴在对面旧墙上的一张视力表。
倒数第二行蚂蚁一样的小e,看清依然毫不费力。
他坐下来,掏出月考的成绩条,展开来,抬起塑料桌布,压在下面,总成绩那一栏写着:644。
旁边一张纸条:“公安大学:599”
只是月考而已,这个成绩以后还可能变动,但是不论再怎么变动,也要高出分数线50分。
江谚的目光变得很深,起码,至少高50分。
做完这一切,他有些惫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从裤兜里摸出那张地理试卷,好半天才懒洋洋地眯缝着眼睛看。
女孩的一排小字工整清晰,压在大红叉下,显得分外委屈。
同一个类型的,全错了。能错成这样的,是压根没学懂。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鼠标滚轮滚动着,键盘哒哒响起来。任务栏右下角白色的时间显示着:“01:11”,搜索框里一个个字快速闪现:
“季风……环流……”
这天晚上,江谚连做梦都是洋流。
第二天一早,江谚顶着黑眼圈一进班,蓦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坐在他的座位上,正冲他用力挥手。
他怔了一下,倒退一步,抬眼看了看班牌。
“别看了谚哥,你没走错。”陈景言兴奋地把一张桌子挪了过来,跟他拼成个长桌,“是我转过来了谚哥。”
江谚把书包扔在座位上,荒诞地往前面看去,整个十四班只有他一个人有了同桌。
“你潇洒投奔女神而去,留人家一人在秦主任的淫威之下,天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陈景言挥袖假哭,“同桌你好狠的心……”
江谚哐当一踢桌角,瞪他一眼:“你有病。”
江谚抽了三张a4白纸铺在苏倾面前,那张地理卷子摆在最顶上,折痕压得太重,四个角都不安分地翘起来,像只四脚朝天的龟。
苏倾以为他要变魔术:“这是什么?”
江谚的笔在白纸上沙沙写起来,不耐烦道:“给你重讲一遍。”
“你请的那什么家教?可以辞了。”
尸位素餐,不如他一个才研究三天的外行。
苏倾把头发丝别了别,安静地笑笑,没搭话。
那个人不容许她同别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异性长辈。所以她在学校很少问老师题目,天天坐在她书桌旁辅导的家教,更没有可能。
江谚皱一下眉,听见手机的震动声,抿住唇不讲了。
半晌,苏倾才迟钝地动了,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吴阿姨”发怔。
这张电话卡是动过手脚的,只能接,不能拨,除了他与吴阿姨之外的人打不进来。
而吴阿姨几乎没有打过这个电话。
——他们被发现了?她不禁慌忙地四下看去,没有摄像头的白墙上仿佛都让她盯出了黑漆漆的镜头。手心里渗出了汗水。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脸色发白。江谚对微表情很敏锐,目光沉了一下,盯紧了她的脸。
“吴阿姨。”女孩乖巧而机械的声音响起来。
“倾倾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
“嗯……是这样的。”吴阿姨顿了一下,罕见地有点举棋不定,“明天不是要送你回二中吗?但是你吴叔突然想起来明天限号的,我想问问你,晚两天行不行?”
苏倾的睫毛动了动,松了口气。恍然意识到,明天竟然就已经是30号了。
江谚面无表情地听着听筒里漏出的只言片语,手指摩挲着笔杆。黑色卡宴的牌照尾号是3,明天限号纯属瞎话。
苏倾却知道为什么。
这两日,晚乡力度前所未有地大,那辆卡宴,还有她住的那栋奢华的别墅,都是灰色资产,避避风头为佳。
但事情再拖下去,她怕生出变数。捏紧手机,声音柔柔怯怯:“可是,我和老师同学已经约定好了……”
江谚忽然指指自己,苏倾眨眨眼睛看了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分神的时候,眸光里含着迷茫的水色。
“没关系。”吴阿姨耐心很好地应,“明天我打车送你去吧。”
江谚又沉着脸指指自己,无声地做口型:我送你。
“吴阿姨,”苏倾提了口气,为难地说,“我的高中同学也要回校,想跟我一起去,可以吗?他还不认得您……”
吴阿姨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下。
她近来参与转移财产,焦头烂额,见识到了情况的严重和疯狂,好几宿没睡着觉。身家性命的大事面前,什么事都变成了小事。
苏倾一向很乖,她太听话了,就像是自己主动把脚拴在笼柱子上一样,从来不让她多操一份心。——也是,风一吹就乱跑的浮萍,离了他们又能靠谁呢?
“那么,你就跟你的同学们一起去吧。五点之前一定要回家哦。”
电话挂了,苏倾仿佛松了口气,皱皱眉,怪他横插一脚:“明天要上课的。”
江谚的笔杆反着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啪”地把笔扔到她面前,冷冷地审视着她的脸:“地址写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