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
苏倾怔了一下,手腕一点点移开, 一片如霜月色落在厚厚的稻草上。但她知道那不是月光, 高窗外只有浓墨似的黑。
她颈上的圆环横平地漂浮在面前, 里面蓝色的液体从顶端反复冲至另一端, 像有人拿着蓝色的笔画满整个圆, 清空,再画满。
她觉得这幅画面像什么, 一时却想不起来。
“您曾说这是法器。”她紧张地看着它, “它现在可是醒了”
邪神从未在她面前现身,声音只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距离她跪在无间地狱的那一日,已有不知多少年,若不是这一声“苏氏”, 她差点忘记自己是道漂泊亡魂。
“醒”邪神冷笑,“那还差得远。”
苏倾有些慌张, 却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 引得邪神降临于小世界。
那声音不疾不徐:“幽冥鬼差,一百年休息一次,你既不休息,依照规矩,当予一次奖励。你可有什么愿望”
苏倾福了福:“多谢尊神关照,民女并无愿望,想求您告诉我……”她抬起眼,看着虚空中的亮光,“小世界里这些女子, 同我是何关系。”
世界之大,荷乡苏倾,死后才知地狱有幽冥。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冥冥中似曾相识。
她的呼吸颤抖着,邪神静默数秒,徐徐开口,似是不悦她的发问:“小聪明。”
“身处局中,何必窥得全盘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
他停顿一下,讥笑道:“逆天改命,可不是要你改进牢狱之中的。”
苏倾手心冒了冷汗。面前忽地落下什么东西,砸在稻草堆上弹了一下,苏倾拿起来,吃了一惊,竟是她上一世的手机。
屏幕正闪烁着,显示有电话接入。只是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屏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雾。
邪神道:“你既不说,便只好从随机抽取。”
苏倾颤抖着手指按了接听,将听筒贴在耳边,那边清晰地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淡淡的:“定妆照还没拍完,别等我了,睡吧。”
苏倾像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上一世,一天早上起床,手机上发现一条凌晨两点同顾怀喻的、二十秒的通话记录,可是她前一夜趴在沙发上睡着,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打过这通电话。
告诉他的时候,他笑着亲亲她的颊,“睡糊涂了么,你还说给我留了灯,让我早点回来。”
“苏倾”
电话那端的顾怀喻叫了一声。
苏倾沉默一会儿,垂下眼,柔和道:“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了灯。”
他的声音里染上一点笑意:“好。挂了”
她笑笑:“嗯。”
电话嘟嘟地挂断了。
苏倾仍将听筒贴在耳边,似乎还沉浸在电话中发怔。不一会儿,听筒里又传来了声音,呼呼的,咧咧作响,似乎是风。
“我在江浦大桥上。”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的,一个冷清的少年的声音,骄傲又干净的首都腔调,“下面是江,你在哪儿呢”
桥上间或飞驰而过一辆车,引擎声“呼”的一声又远及近,又变远,他逆风走着,似有些火了:“没死说句话,苏倾。”
“我……”她开了口,不知道该同这不认识的人说什么话,她一出声,对面马上安静下来,急促的呼吸的声音,暗示他在悬着心等。
“我在的。”她的睫毛颤着,“风这么大,快回去吧。”
他“呵”地发出气声,像是对她说的不屑一顾,隔了一会儿,声音放轻而平静,像是被摆顺了捋平了:“衣服多穿点,外边儿冷。”
电话再度挂断了。
不一会儿有了第三个声音,没有了风,也没有了嘈杂。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低低念数字“一百四十四”,停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早上好。”
苏倾说:“早上……”
他径自继续:“今天下雨了。”
播报员一样平稳而寂寞的语气。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一次与前两次都不一样,电话那头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她静静地等着听,可是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警告的“嘟——”,随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晃了一下神,所有的手里抓着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枚冰凉的圆环,细细的链子垂在她肩头。
晨曦的光透过高窗照进来,斜着投在刷得惨白的墙壁上,墙角结了两张蜘蛛网,挂着厚厚一层灰。
苏倾茫然睁开眼睛往外看,昨夜里陆宜人留下的那盏灯早就熄灭了,斜斜摆在地上。
外面有了许多的声音,雀鸟的叫,暴室里远远传来的日以夜继的哭喊和惨叫也如惊蛰,蠢蠢欲动冒了头。
她撩开裙角,小腿上让跳蚤咬了成片细细密密的红点,手摸着又痒又痛。
她摸了摸到胸前的圆环,有些不确定昨夜邪神降临,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外面骚动起来,似乎有人进来,又有很多人簇拥和劝阻,最后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用钥匙串用力拍了拍铁笼似的牢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是对她的震慑和警告。
“苏氏快起来,王上来了!”</p>
晨曦之光是清淡的鹅黄,燕成堇的绣靴,停在铁栏杆外面:“下去吧。”
苏倾慢吞吞地从草垛上起身,掸了掸衣裙,从容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