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母提起林如海父女无人照料, 引得探春警醒起来要细听端详。
贾母眼神茫茫的, 似乎是在追忆, 口内叹息道:“早先敏儿在时, 两家来往亲密。她尚还来信说记挂我的身子, 其实我又哪里是不想着她呢?谁知如今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每每想起,心里就痛得什么似的。见着林丫头的样貌身段儿,我就总想起敏儿来, 可怎么放心那孩子?”
探春听着只觉得平常,贾母原来也常常这样说的,总说如何疼惜黛玉, 也说要照料, 她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
才想着,就听那边鸾儿笑着劝道:“林大人春秋鼎盛, 林姑娘天真可爱,老太太大可放心了。”
贾母瞧着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只是又掩住了,半晌才笑道:“可是我这里又愁什么呢!必定是听说如海来了, 才又想起这些来——我听着今儿外头说, 玚儿来了?这孩子, 也不说来见见我!”
探春低了头不说话, 只当没听见。
贾母却不肯就这样过去了,她笑道:“探丫头,你们许久不见了, 原来也是顽的好的。不如叫上宝玉,你们去瞧一瞧林丫头,这冷天冻地的,我还真是忧心那丫头的身子。你替我瞧瞧去,回来了告诉我,也好叫我安心。”
探春避无可避,只好陪笑道:“老太太,人家兄妹两个从小儿陪着长起来的,我是不好这时候去凑这个热闹。听说玚哥哥是送家信来的?那就更不好去了,只怕还有贴心话要说,我不好去搅扰。”
贾母听了脸上便淡淡的,只道:“你这样说了,那就罢了。”
探春松了口气,忖着贾母这时候只怕是被违逆了不爽快,便想着坐一坐就辞出去。
边上茜姐儿三人都看出来贾母不高兴,三人都惴惴的,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探春便起来辞道:“老太太,我坐了有一会子了,只怕这时候那边该送了饭来了。我就不扰老太太了。”
贾母点头,留了几句便道:“罢了,你回去也好。晚间天冷,路上不好走。”
探春忙行礼谢过,慢慢转身走了。
贾母看着探春出去了才自己叹道:“我这又是何苦?苦心劳力替他们打算,一个个拿我当仇人似的。”
欢姐儿寡言,听了也不说话,就是自己默默坐在那里喝茶。
茜姐儿年岁更小些,不知世事,还只知道顽,闻言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屋内气氛沉闷,也吓得不敢说话。
鸾儿却劝道:“老太太饱谙世故,见多识广。他们还都小,一时不知道老太太苦心也是有的。您只管坐了,等日后他们才明白了,念着您的好儿呢!”
贾母打起精神来笑道:“好孩子,多谢你开解。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我哪里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他们日后一辈子的事儿。”
鸾儿也道:“是了,老太太自然一片慈心。不光是这些小一辈儿的侄子侄女儿们,便是我们这一辈儿上的,或者是那亲家、亲戚遇到大事上,也都全赖老太太操心。”
这一番话抚慰的贾母心里熨帖,直拉着鸾儿的手道贴心,又叫她一定多住几天才回去,“我看着你高兴,咱们娘儿两个也投缘。你在这里多住几天,等着入了腊月再回去过年也不迟的。”
鸾儿忙答应了,谢道:“是老太太抬爱。”又奉承贾母几句,更叫贾母乐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
屋内这才又高兴起来。
贾母这边一番风云波折,那边王玚和黛玉却是和乐融融,气氛融洽。
王玚递了信给黛玉看了,黛玉自然高兴,兴致勃勃拉着王玚算起还有多少日子能到。
王玚笑道:“这个还用你操心?我早不知道算了多少回了,满打满算入了腊月就能到了。只是少不得要先在城外驿站停驻或是扎营,再洗漱一番,等着降了圣旨进宫面圣。所以妹妹大可安心等着,到了城郊自然有人来通禀。”
黛玉嗔了王玚一眼,“哥哥这样扫兴,好容易人家高兴,还不许多兴头一阵子?”
王玚笑眯眯的,“原来妹妹是这样想的。那不如我陪妹妹再算一回?或许林叔父那里父女连心,知道妹妹这样焦急地盼着,能早来一二天也不定。”
黛玉笑着锤了他一拳,“还不如慢着些来,左右我也不差这几天了。如今路上天寒地冻的,再有哪里下了雪更不好走了。”
王玚点头道:“妹妹说的也是,前儿我还听院中一位同僚说起,他们家那里下了大雪,只怕别处也有下雪的。”
“不知是我头一年来北方还是怎样,总觉着这边是真冷了。”黛玉说着便有些犯愁,“也不知父亲他们在路上怎样。”
王玚安慰道:“这次来不光父亲和林叔父两人,路上还有几百兵丁护送,还有押运的人犯,那里就能出差错呢?”
黛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王玚见她眉间仍有愁色,便转了个话头,问她:“我听说妹妹上月染了风寒,方才我来了看着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还要问问你,你自己可觉着怎样呢?若是不好,还是叫张济悬来替你看看。”
黛玉笑道:“哥哥太小心了。张姐姐医术极好,我不过服了几帖药就好了。从来我生病都是断断续续地好长时候不能有起色,这回倒是好了,才几天身上就松快许多,如今早就大好了。”
“虽这样说,只是你头一回来北边儿,身子难免受不住这里的寒凉,还是要注意着。”王玚叮嘱了她几句,“如今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你等真冷了看可还受得住?那些大毛的衣裳也该做起来了。”
“不过你也别常闷在屋子里,瞧着有一日天晴朗,穿得厚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等过几日到了‘三九’可就别出去逛去了,仔细冻坏了你的手,”他笑嘻嘻看着黛玉,“那可怎么拿笔同我书信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