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笑从来都是一个放任自流的人,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用手抹了几下脸,抽噎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到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无法克制的宣泄,身体径直冲着他滑下去,坐了在地上。
林现连忙伸手去扶,一头雾水地用目光询问周围的人。
救援队同样稀里糊涂地摆手,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情绪失常。
“艾笑,艾笑……”林现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她嘴里说了几句模糊不清,谁也没听懂的话。
只喃喃地哽咽“你还活着……”
艾笑蓦地抱住林现的一条手臂,用力埋头在上面,呜咽着哭道“你还活着。”
那一瞬,他心口像是打了一记麻药,绵长又深刻地狠狠触动了一下。
带着些不可思议,与不知所措。
“你说得对。”她哭着说,“我不该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
除了当年表白失败,林现已经很久没见过艾笑流眼泪了。
四周的目光好奇且探究地朝这边射来,在这种场合里他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两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后只好探上前去,安抚似的拍了拍艾笑的脑袋。
洋城商圈的彩灯在头顶上彻夜不息,把星月与大城市的繁华融为了一体。
今夜步行街的人比往年还要多,桥上趴着的,岸边站着的,还有无数从大楼伸出头的。
白琰跑到桥下时,那艘小救生艇已经摇摇摆摆地朝这处靠拢了,她正好望见船上的这一幕,刹那间,满腔的话莫名咽回了肚子里,只静静地盯着前面的人看。
半个小时后,与这次闹剧相关的人分别被送往了医院、派出所以及自家小区,警察很快将沐神湖附近清了场。
艾笑二十六岁的圣诞夜就这么惊心动魄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由于被救及时,她倒没什么病痛,做完检查当天便回了家,据说徐厚全的情况要更糟糕一些,市中心的湖水看上去碧青可爱,其实并不怎么干净,导致他肺部感染严重,还需要住院观察。
于是趁这个机会,刑侦连同网安立案调查,顺藤摸瓜,打击了一波倒卖个人隐私的信息贩子,对于快递公司的内部人员管理也发出通告警示,一时间,送快递的和收快递的都夹着尾巴小心度日。
不过吃瓜群众们却没有闲着。
事情发生不久,一位当天在现场的洋城市民将自己录的“徐厚全打脸”视频贴到网上,迅速引起了一番热议,大部分是跟风玩梗的,不少营销号剪了配乐进去,做出好几个鬼畜版本娱乐大众。
而艾笑和白琰则为了这次的乌龙接连去派出所做了两三回笔录。
算是把自己前半辈子没进警局的空缺一口气补上了,人生的天平果真是平衡的。
一宗案子从开始到结尾,总是得经过漫长的流程和手续,口供、卷宗、证据链……
最后一次去时,警方已经在整理证据材料了,在笔录结束前,曾问白琰会不会起诉徐厚全,她忙着用手机应付工作上的事,好半天才想了想,说不了。
“这种人受不得刺激,光是投诉他就闹着要砍要杀,我再起诉,那不得分分钟去自爆啊。”
“况且,我也没那个时间。你们警方按流程办就行了。”
这个时代人人都很忙,不愿意把自己已经很稀薄的休息日浪费在投资回报率低的事情上。
在走出刑侦队时,艾笑却出乎意料地听白琰感叹了一句。
“你说到底该怪谁呢?那个姓徐的是个典型的‘脸黑怪社会’,觉得满世界人人都是他妈,不惯着他就是心眼小,没有同情心,被抓进去也是活该。
“不过平心而论,如果早知道会闹出这么多节外生枝,我当初也就不会坚持了。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怎么就搞成了现在这样……”
倘若艾笑没能救回来,她大概就不是叹气感慨这么简单了。
白琰自我怀疑的皱眉,“我处事的方式,是不是真的过激了一点?”
她嘀嘀咕咕地讲了一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也不在乎旁人回不回答自己。
所谓“共情”,对多数人而言,本来就是件苛刻的事情。
而相互谅解,也许只能一边靠时间磨平,一边靠将心比心吧。
时隔数日,网上的热点一浪盖过一浪。双节的话题过去了,很快又开始盼着过年,时间有没有磨平吃瓜群众对这件事的记忆,艾笑是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记得挺清楚的。
尤其是在船上失声痛哭那段……
“好丢人啊……”
她坐在办公桌前,捂着脸不堪回首地哀嚎。
白琰正在回顾微博上贴的短视频,慢条斯理地补刀“你这还不是‘暴风雨式’哭泣,是‘抱大腿式’哭泣。”
“讲真,要不是桥下不让群众靠近,我觉得把你那段拍下来比徐厚全这段有意思多了。”
“别说了……”艾笑一脑袋栽在桌上,抬不起头,痛苦道,“我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沐神湖的水质污染太严重,我要去环境保护局投诉。”
说完,又忍不住担忧,“怎么办,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肯定当我有病。”
白琰安慰道“也没有很多人,加上你高中同学才五个,一群男的忘性很大的,过几天就不记得了。”
“不,不会的!”她倒在胳膊肘里自闭,“你太不了解林现这个人了,平时看上去特别无害,背地里多半有个小本儿。他记性贼好!”
“哪有这么夸张……”
艾笑据理力争地辩解“读书的时候,是学校年级前五的常驻客,课本看几遍就能记住。明明独来独往和人不熟,居然连对方的生日都记得,毕业晚会的时候,每个人叫什么,住哪里,最高考过多少分排名多少他全讲得出来!你说可不可怕?”
白琰刚把视线从手机里挪开,正要开口,一转眼看到了什么,立时哑巴了,不着痕迹地拿手推了艾笑两把。
不曾想对方没有觉察到她的意图,仍旧滔滔不绝。
“还不仅仅是这样,咱们俩七八年没见过了,他居然还记得我以前留的什么头发,还记得我当时爱去什么地方玩,连我喜欢吃什么他都记得!你说说!……”
白琰“……”你要我说什么!
等一等,你这越讲怎么感觉越不对劲了。
“他肯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艾笑沉痛地抱头开脑洞,“他女朋友、他爹妈、他同事……我的糗事没准已经在他的工作群里流传了,现在整个刑侦,整个市局,整个公安部……”
白琰一言难尽地龇牙,在边上提醒地叫了她好几声。
“我已经……”艾笑终于哭丧着脸抬起头,刚要说话,正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她对面。
来者穿着身干净的黑色长外套,单手插在衣兜里,嘴角似乎还有点意味不明地笑,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林现!
艾笑当场便从椅子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