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那么的柔软, 看得他不禁为之心颤,也看得他几乎哑然失了声音。
“贺临江。”雨水模糊她的眼睛,一时间贺临江都分不清她眼睛里的究竟是水还是泪,她唤着他的名字, 声音那么轻,唤得他心很慌张。
呼吸好像都变得沉重起来, 天地之间除了有无数溅落的雨滴的声音之外, 什么都听不见。
贺临江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却听到娇娇重重咳了一声, “贺临江,你你勒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感动,顷刻间化为乌有。
贺临江“”
一双浓眉狠狠地皱在一起, 他无话可说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总是能让他在关键的时候无话可说。
立马把娇娇松开, 身体好像在一瞬间变得轻松许多, 贺临江当真抱她抱得十分的紧, 他人生得又很劲瘦,虽然人没有刻意锻炼过,但紧实有力的胳膊几乎能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 娇娇拍拍自己的胸脯, 雨势很大, 她瞄了一眼贺临江的状态, 两个人都在雨里淋成落汤鸡。她终于有了清楚的意识,指了指车说“我认为我们还是先避雨比较好”
贺临江更是无话可说“”
所以说,他之前那么担心她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啊,为什么啊
说来说去,先在雨中游走的人究竟是谁是谁啊
本来是一场感天动地的会面,最终全部化成浮光泡影。
贺临江感觉自己迟早能被韩娇娇逼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嗯”得娇娇都想捂住耳朵,他的脾气好像变得更加臭了。
但也多亏这个细节的小改变,两个人才不至于在贺临江表白以后,再见面时变得很尴尬。
这次娇娇没有再推拒他的好意,再推拒下去显得有些矫情,窗外哗啦啦的倾盆大雨,洗刷着整个大地。
她钻进车厢之内,在后排座位安静坐下,一时间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内。
通过后视镜,贺临江在开车之前一直望着她的反应。
娇娇被淋湿以后,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贴在一起,更显得她人瘦小单薄。巴掌大的脸此刻转向窗外,雨水将车里车外区分成两个世界,窗户上漫了一层又一层波纹。
在波纹之中,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模糊又绚烂的霓虹之中,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在发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岸的那个世界,那边的斑斓全部送给她,星辰就像落入她的眼睛,连侧影都变成了刻印在心中的画。
贺临江默默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幕,但很快,在她即将偏转过头来时,他又默默无声地移开视线,开始认真开车。
半个多小时后,车辆平稳地开至公寓楼下。
进入停车库后停好车,娇娇与他之间都没什么话要说,看她的模样似乎状态也还好,可有些感受,贺临江莫名就能通过她眼睛中的点点滴滴揣测到。
包括进入电梯后,她也没有说话,他静静站在她的身旁,没能将今晚的事情问出口。
原本是想亲眼目送她进屋内,她正掏着钥匙,身上湿漉漉的连鞋子都变得很脏,看起来就像是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可怜无人依靠的流浪猫一样,他不知怎么,忽然就不想这么放任她一个人不管。
谁知道她一个人进屋后,会做什么傻事
他相信她不是会想不开,会自杀的傻姑娘,可他自己有一点点怕。
说不定呢说不定会这样呢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沉。
娇娇正要把门打开之际,从身后忽然递来一只纤长的手,线衫袖口之下,可以看到他白皙手背上纵横凸起的青筋,几乎是一用力,他便从后面将她扯了过来。
她脚步不稳,差点摔进他的怀里,幸好他扯的只是她的胳膊,没有碰其他什么地方。
娇娇刻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皱着眉望向他“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好像不觉得接下来说的话有可以让人吐槽的点,“到我房间里来。”
娇娇“”
困惑的想法还没问出口,贺临江已经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同时间将她一下往门口的玄关处推入。
这是娇娇第一次进入贺临江的房间,一股神奇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味道,待再闻第二遍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还是第一次有异性进入他的房间,甚至,贺临江平时都不会让同性进入他的房子,大概是个人,除了他关系紧密的亲人之外,都会被他拒之门外,从来不会邀约入内。
娇娇的到来也是他临时做出的决定,所以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一点可怕。
紧接着,他好像也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并且在抬眸的片刻间,看到客厅内的一角摆放着什么。
娇娇的身边,贺临江马上如旋风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
他这么爱干净的男人,此刻竟然连鞋子都忘记换。
娇娇一个人湿漉漉地站在门口,看到他忙碌的背影,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呈现在贺临江面前的是,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几个生物标本,还有人体的组织。
他的职业是法医,平时需得接触尸体,且要对人体有一定的了解。
桌上现在凌乱放着一些他带领研究团队做尸体腐烂变化的报告,虽然没有图片,可贺临江脑仁一疼,他突然有一点怕娇娇在好奇心之下拿起他桌上的这些研究,然后被他的日常生活吓得胆寒的模样
贺逊在他的恋情方面,的确操碎了心,之前找不少人帮忙推销过他,可是别人一听贺临江的职业是法医,这双手每天要和尸体打交道,当时不少人就表达了“打扰了,不敢了解”的硬核思想。
以前贺临江对于这种偏见比较不屑,也挺嗤之以鼻,可如今一想到浑身湿淋淋的娇娇就站在他的门口。
她那么柔,那么弱,那么小一只,哪里受得了他家里这种冲击性的画面。
贺临江将桌面的资料和研究报告,一股脑地塞进抽屉里面,顺便拿来几块干净的布,把福尔马林里泡着的标本赶紧挡一挡。
稍微收拾了一下以后,家里总算有点样子了,贺临江又从卫生间里翻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向门口,把毛巾抛了过去,一下抛到她的脑袋上。
娇娇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玄关处只有一方小小的地毯,她站在上面,水顺着衣摆流了一地,地毯之外的地方都能见到水色。
见她没有动作,贺临江又没好气地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身边,伸手一下拿着毛巾,在她的头发上乱揉。
韩娇娇被他揉得脑袋乱晃“你干嘛呀,我自己来”
“多大的人了,还能被雨淋成这样,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吗打你电话也不通,走丢了都没人知道。”
韩娇娇“”
她感觉到他在关心她,可他每次说的话都想让她和他叫板“第一,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不是三岁小孩了。第二,之前那个号码不用了,明天我会去办新号码。第三,我都说了我自己来了。”
贺临江没搭理她,继续揉她的脑袋,呵呵冷笑“别第一第二第三了,你要是真的会照顾自己,还会变得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他开始低声嘀咕“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是因为我爸还有你姑妈之前一直在我耳边叨叨,我受不了了才这样。”
当然,他暂时绝对不会和她说什么是因为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他不想让娇娇骄傲。
但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不想再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拒绝的话。
他又不是真的不在意被拒绝的滋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她肯定需要人陪,就算她嘴上说的再如何轻松,表情表现得再如何洒脱,看起来再如何坚强,她也是一个人。
他想陪着她一点。
但娇娇伸手,很想让他停止这种亲密的动作,柔软的指心递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微凉的触感,带着一点点沁人心脾的体香,在这么紧密的距离之间,贺临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仰脸望着他,这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有水波轻漾,漾得他身体一时间发僵。
很快把手垂下,贺临江沉默着不再碰她,娇娇这才古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兀自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的脑袋。
擦完后,她把毛巾重新递给他,并说“我先回去了。”
“等等”贺临江脱口就说,待到娇娇转身之际,他眉头轻皱之下,很难将接下来的话完整地交代出来,“今、今晚就就留下来吧。”
“啊”
他就知道,娇娇会用这么诧异的目光看向他。
贺临江鼓起勇气继续说“你状态不好,你回去之后没人看着你,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傻事”
娇娇尴尬“贺临江,我觉得你误会什么了,我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
贺临江“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娇娇无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之前你之前”她终于提到之前那件事,“和我表白过。”
所以,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这种事
她想适当的和贺临江保持距离,就算苏枕和她之间已经发生了那种结果,她暂时也没有足够的心情去考虑别的感情。
而且理智地想一想,她还是选择相信苏枕的为人,一定有什么事让他临时转变主意。而这件事影响之大,他甚至不愿意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娇娇的表情瞬间变得失落起来“对不起,我暂时不想考虑感情方面的事,我觉得我一个人就挺好的。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要拒绝一个人本来就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而且她连续拒绝过贺临江两次。
甚至,她都没有勇气去看贺临江的脸。
娇娇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毛巾递出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她看着他的脚面,很大的一双脚,穿着黑色的皮鞋,静立在面前。
娇娇仓皇地将毛巾放在鞋柜上,打开门留下贺临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内。
他没有追来,也没有去关门,视线尽头之内,是娇娇低着头,把隔壁的屋门打开,很快进入的画面。
轻轻合门的声音,像是有枪声重重地击在胸口。
她为他开了一扇门,又为他合上这扇门。
那句话,她说她觉得一个人就挺好的,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他何曾没有说过
对贺逊,对苏枕,对身边任何一个关心过他的人,统统都说过。
然而,当他从在乎的喜欢的想要照顾的人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时,贺临江的心又被击得七零八落的,都快拼不出一颗完整的心脏。
贺临江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他不知道人有时候的感情,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并不是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在人群里可以立即发现对方的影子,喜欢到无论对方怎么拒绝,都想要再次奋起直追一下,对方就能够喜欢你。
感情的事不是你喜欢ta,ta就会同样的喜欢你。
如果不这么复杂的话,就很简单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世界上可能会少很多痴男怨女吧。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在对方的目光中,永远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影子,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进入对方的世界,这份喜欢的心情,因为很得之不易,是宝藏一般闪闪发光的存在,所以受伤无数次,他也依然想要去珍惜,想要再尝试一回。
廊道内的感应灯瞬间变暗,只剩下他屋子里这一个地段亮着光。
又一次听到她拒绝的声音,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这样为了感情可以不管不顾的一天。他递出指节,将门轻轻带上。
世界终于安静。
隔壁屋的娇娇正背靠在门板上,一门之隔的距离,她清晰地听到贺临江关上门的声音,她也很难受,难受到像是心里被开了一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