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一年前接受“文科建筑”,多少次苦苦支撑在生死存亡的边缘,多少次凭借一己之力将劣势生生扭转,而现在,又怎么会因为简风革职而轻易放弃?
这只是困境,并不是绝境,远远不到自我放弃的时候。不仅不能退出“文科建筑”,还必须重回副总裁之位。
特意抽时间去见陶白,诚心诉说自己目前的僵局,并恳请他的帮助;
趁自己还处在愤怒巅峰,利用这无法作假的情绪,对简风做出慷慨激昂的一番指控;
而这个煞费心思、潜心完成的发光建筑体模型也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是真的很讨厌你,这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和你这种人做事,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如此憎恶、痛恨;如此贬低、中伤。
或许只有拿出融合他创意的作品,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和谐。否则,他以后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根刺,还如何在同一个项目组共事?
已是傍晚时分,简风办公室的窗帘全部被拉开了。今天夕阳尤其美,血橙色的恢宏光辉从巨大的落地窗映照进来,他便沐浴在这绮丽无限的荣光里。初映入眼帘的震撼,几乎让人窒息。
“简所……”她站在门边轻轻一声呼唤,声线极绵极柔。
简风向门边看去,她难得穿了一件粉橘色的连衣裙。此时与红色夕阳交融,显露出淋漓尽致的美,却又呈现一种难言的倔强,还有……那么一丝孤单。她是很孤单的吧?在“文科建筑”项目组里,有的要钱,有的要名,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友与同盟,就像一个孤独的梦想家,用金钱与名誉平衡各方,只是为了坚守自己的情怀。
在她眼里,他也不过是为了名利争夺的一方而已,和陈雄伟与林静之并无区别。所以才说出讨厌他,与他共事是浪费生命的话?简风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能够坦然面对她,此时便笑了笑:“有事找我?”
她轻言道:“我想和你聊聊。”自然而地进了他办公室,走至他桌边:“简所,嗯……那天我和你吵架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这段时间压力很大,时刻为失去‘文科’而感到恐惧,可是……”
“可是又很烦我?觉得和我一起做事是浪费生命?”简风靠着办公椅后背,微昂了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她慌忙摆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我想象的??”
“哦,不不!是我当时气晕了头,太口不择言,但是……简所,在事业上我真的一直都很崇拜……”
“你是气晕了头?还是有计划地来找我发脾气,让我相信你是真的要离职,顺便把我骂了一顿?”他轻笑一声:“山荷,你给人道歉的时候能不能诚恳一点?我要求不高,别每句话都是漏洞就可以。”
怎么说都不对,她停顿几秒,将建筑模型拿了出来:“也许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可是这件模型呢?它也会说假话吗?”
简风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手中的建筑模型吸引,白玻璃、彩色嵌板……心中剧烈摇晃。这一年纷纷扰扰、烦烦躁躁、起伏无常,可那个夏末的夜晚,他又怎会忘记?
荷塘微风,他对她和盘托出如何拿走“文科”,只为期待她的参与;
萧萧寒冬,他用尽手段逼停“文科”,只因她决绝地将他拒之门外;
春日飞雪,他句句试探、字字威胁,只求她亲口说出是因为喜欢;
炎炎六月,他临时解除婚约,飞去南方,只因怀疑她现在还在喜欢。
以上种种,全部萌芽于那个夏末的夜晚。
此时,夕阳像滤镜,将她平日里的锋利覆盖,只凸显出淡淡寂寥,他的心如墨汁滴入水面,层层渐渐、千丝万缕,挥抹游走,说不清道不明,却将所有怀疑、猜忌、困惑依依消散。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9月夏末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去太丰找我?你和我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几句如何建造一个发光建筑体的构想?”纪山荷摆弄着建筑模型,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用白玻璃收集光芒的创意?你自己还记得吗?我可是用了一年时间才做出来。”
他伸手将建筑模型接过去,纯净白色的光芒在这夕阳中也被染红了,华美异常,他的心突然就变得很软很软,就像刚出世的婴儿那么软。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无所适从,却又……很喜欢。他似乎变成青葱岁月的少年,竟然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猛烈的爱,便只能拿着模型端详许久:“室内墙壁的角度应该再倾斜一些,这样才能更好地收集光。嗯……,电路线也可以再优化一下,……屋顶材质你是开玩笑的吗?这样根本不对……”
“所以你还觉得我在骗你吗?如果我在工作上很讨厌你,又为何会做出一件融合你创意的建筑模型?”顿了顿,她又说道:“你看,我花费了一年的碎片时间做出来,我自己觉得它已经无懈可击了,可是你随便一看,就能看出这么多缺陷。这让我意识到,这件作品只有你才能帮助我,因为这个本来就是你的思路啊。”
她不服命运摆弄的坚韧;不沉挫折打击的勇敢,在孤独中奋起直追的样子真美,他想,如此罕有的黄昏美景,也许又成为以后值得纪念的一天。
夕阳如血,周边的一切在这浓浓夕色中被化为淡淡的影子,而他和她的影子,却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