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和离书
不得不说, 林绣是十分忌惮她这位嫡母的, 无他, 她永远不会忘了在没救下林芙以前, 她与她小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姜姒乃是大家闺秀, 做不出苛待庶女的事儿来, 炭火, 吃食, 月例也从未少过杜小娘和林绣分毫,可也正因如此, 杜小娘就是想找主君哭诉都不成。
她杜小娘拼死拼活地要进林府,难不成是为了这吃不饱, 又饿不死的日子吗
自然不是。
林绣也曾不服气过,她无数次想着, 为何她明明也是爹的女儿,是林府的二小姐,却要像外头的流民一般,只能过着等待主母施舍的日子呢
杜小娘和她, 不论明里暗里, 其实都反抗过。
可有姜姒这样一位主母在,杜小娘院子里的树叶都好似长满了眼睛一般,任凭她们有浑身的本事,也终是无用, 且日子久了, 杜小娘甚至听见姜姒的说话声就害怕, 哪怕姜姒的语气已是十分和善。
这么些年过去了,林绣终于把姜姒的黑发盼成了白发,终于等到她的茹儿有了出头之日,可怎么就又像是回到了远处呢
郢王给姜姒赐了座。
姜姒睨着林绣道“既然怀了身子,那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怀上的”
这话一出,程衍之身子一僵,他下意识地去握林芙的手,但却被林芙无情地躲了过去。
林绣方才的气势被姜姒居高临下的语气压下去了一大截,她长吁了两口气,才恢复了镇定。
“母亲难道不该先问问国公爷,他为何不否认吗”林绣道。
是了,刚刚林绣说完那段话,程国公第一时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争辩,反而是准备直接要了她的命,此番举动,确实有了一丝杀人灭口的意味。
不过这也怪不得程衍之,毕竟这正厅之上,唯有林绣一人是有备而来。除了姜姒的到来是她没想到的,其余所有人的举动皆她的意料之中。
尤其是程衍之,他那么爱他的林芙,又怎会允许她有了身子
林老夫人拂了拂褙子上粘住的一根青丝,对着她笑道“你一个寡妇,年初之时又拿了安家的放妻书,虽有随意出入国公府的资格,但你总归也是在外头立了府,你说你这肚子里是国公爷的种,我还说你这肚子里,是京城王家那位的呢。”
一句寡妇,一句王家,直接逼地林绣往后退了一步。
京城王家,虽然是个实打实的商户,但家里的金银却是多到了一定的地步。京城里不少酒肆都在传,说王家的茅房都是金子砌的。
当然了,像王家老爷这种靠着船只生意一朝暴富,肚子里却连丁点墨水都没有的人,自然喜爱低俗,胜过高雅。
比如林绣这个小寡妇,就被他看上过。
几年前,他曾带着不老少的聘礼去过一趟安家,说要娶林绣为王家的续弦,望安老夫人拟一份放妻书,价钱什么都好说。
这事气地安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骂了林绣一句招蜂引蝶,不知羞耻。
因着此事,林绣没少受人奚落,嘲笑。就连安家其他几房的夫人也在背后讥讽她,讥讽她竟然不甘寂寞到了要去勾搭一位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
林绣好不容易盼着时间把这段流言压了下去,却不想今日被她这嫡母三言两语地又挑了起来。
这字字句句对林绣来说犹如当头一棒她方才还镇定自若的脸突然似皲裂了一般。
林绣侧着头茫然地向一旁看去,案官的笔没停,想必是把刚刚这段话也都写了进去。
林绣握了握拳,突然间落了泪,然后用极为悲凉的语气开口道“这些年,长姐对我甚好,我本不敢贪恋更多,可那日妾吃醉了酒,只记得国公爷在妾耳边唤着卿卿二字其余的,已是记不得了”说完,她又看着林芙道“姐姐,我虽然做了诸多错事,但此事我确实与国公爷保证过今生今世再不提起,若不是若不是恰好了有了身子,这桩事我定是会带进土里的。”
林芙看着林绣捂着肚子的手,晒然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给程府大夫人的位置抹了黑,她竟然在这院子里,养了一匹喂不熟的狼。
好在林芙已不是那十七八的姑娘,她又同程国公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生了三个孩子,相比林绣的这份挑拨,她自然是更信程衍之的。
林芙看了看一旁的案官,压了压泛在心头的恶心,上前一步对着林绣道“林绣,你可知此事是做不得假的,你即便是现在嘴硬,可等你生下来,还能嘴硬吗”这话说倒是的没错,滴血认亲尚能耍些手段,可孩子的五官却是变不了的。
林绣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这肚子自打有孕以来反应极小,我猜,她八成是个姐儿,都说女孩像父亲,想必与国公爷应是长的极像了。”
“如此,你便是确定这肚子里的是国公爷的种了”林老夫人插话道。
林绣捂着渐渐凸起的小腹,颔首道“是。”
林老夫人眼里露出了精明的光,继而向一旁的案官问道“主事,方才她说的那些,都记录好了吗”
案官点了点头,“回老夫人,自是一字不差。”
与此同时,林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推门进来,也不知是说了些甚,让林老夫人瞬间露了笑意。
接着,林老夫人勾唇对着林绣笑道,“既如此,老身今日便再治你个污蔑他人的罪行。”
“把人给我带上来”
下一瞬,几个婆子就带着一个小厮装束的人走了近来。
这个小厮身着灰蓝色的大褂,以竹簪束发,但因面颊上生了异常多的胡须,模样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众人一见,皆是面面相窥,都不明白林老太太带这么个人进来是要做甚。
“这又是哪位呀”程老太太道。
说罢,两位嬷嬷就把这男人脸上的胡须都撕了个干净。
等着男人露出真容的时候,在座的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人
活脱脱一个瘦版的程衍之。
程家的这一辈的男人长得都甚是好看,个顶个的风流倜傥,尤其属程衍之最甚,就那一双桃花眼,年轻时可是惹下了不少的风流债。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此人身上。
只见这小厮负手而立,稳稳地站在正厅中央,这简直与程衍之平日里在家的样子一般无二。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僵硬,但若只看他的眼,还有这算不得宽的下颔,只怕是允哥来了,都会称他一声“大伯父”。
“林绣啊林绣,以你的心智,闷在这后宅之中简直是埋没了你就连老身都不曾想过,你竟然敢把这小倌光明正大地放在你的怡园里做庖丁”说来也巧,在姜姒接到程煜的那封信之后,她就派人去查了林绣的怡园,可不论是怎么查,就没有查到任何蹊跷。
最后还是姜姒身边的老嬷嬷遇见了去肉铺买肉的小倌,差些没将他认成姑爷,才隐隐察觉出不对来,老嬷嬷跟了他一路,才发现他最后是进了林绣的怡园。
眨眼之间,又见一个小厮抬了一个箱子上来。
箱子打开之后,便能看到里面塞满了衣服。
林芙走上前去,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翻着翻着,林芙突然拎起一件白色的直裰抖了抖,然后恶心地反手扔在了地上,她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件的衣服,都是程衍之穿过的样式。
程衍之的衣服大多都是林芙亲手做的,但由于林芙的绣功不及林绣,所以碰到像“锦边弹墨”这样高难的样式,便会时常求助于林绣。
可林芙怎会知道,林绣回家后居然会再绣制一摸一样的样式出来。
这衣裳林芙认得,程老太太自然也认得。
程老太太气地将一旁的杯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程老太太用的力气不少,那杯盏碎裂之后的水渍直接溅到了小倌的身上。
就在此时,一旁的小馆吓得突然跪了下来,他对着林绣颤巍巍道“夫人,夫人。”
这般阵仗,这小倌哪里见过,他吓得早没了刚刚那股子架势
若是说刚刚的他与国公爷还有七分像,那此刻,也就只剩下三分了。
说实在的,见到这一幕,要说这脸色最差的,都不是跌坐在地上的林绣,而是站在林芙身侧的程衍之他是多久骄傲的一个人啊林绣此番作为,与羞辱他有何不同
程衍之的眼里早已泛出了火星,若是他还在弱冠之年,只怕早就冲上去将林绣和这个小倌一同坎了。
这小倌的身子抖如筛糠,见林绣不理他,下一刻便爬到了穿着官服的案官那里去了。
“官爷,官爷,奴有话要报。”
案官理了理卷宗,也不禁发难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桩贩卖孩童的案件,但没想到一件事背后,还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案官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你且说便是。”说完,又再一次执起笔来。
林绣双眸茫然,她眼看着那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的小倌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地倒了出来,比如林绣是怎么将这小倌买回来的,比如这小倌在家的时候一定要摆成刚刚那种姿势再比如这孩子是如何来的。
安茹儿听着,只是淡淡地笑了两声,未加阻拦,可眼眶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地上砸。
她看着程衍之厌恶的目光,再也受不住了,猛地捡起地上一瓣残破的杯盏碎片,作势就要往脖颈上划。
程煜眼疾手快地将她摁在了原处。
程煜的力气用的不小,屋里的人仿佛都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林绣顾不得疼痛,她突然前进了几步,匍匐在程衍之的脚边,十分卑微地说了一句“国公爷,我们的孩子跟他没关系,她是你的种。”
程衍之一脚蹬开了她,冷声质问道“芙儿对你如此厚待与你,你的良心怎就被狗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