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可说是个绝境, 让应全评价的话,没有主角光环他们死定了。
深更半夜,哨声刺耳。
视觉和听觉都被重重干扰的时候,若非楚留香和崔略商天生便超人一等的感官和常年在危险中打滚磨练出的直觉,他们绝躲不过这毒辣的偷袭。
因为偷袭他们的并不是人, 而是比暗箭更快也更灵活的蛇。
那两条蛇简直太快了, 且十分训练有素。
哨声响起的瞬间便暴起,才一察觉就已经逼到眼前。
几乎是同时, 楚留香将手中拎着的木高峰运力向上抛起, 另一手敏捷无比地险险一掐,正掐在了一条蛇的七寸上,又稳稳地将落下来的木高峰接住,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完全看不出半点狼狈。
只有楚留香自己知道他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捏住那蛇类特有的冰冷黏滑的躯体时,蛇牙已经张开, 再晚哪怕十分之一秒,他身上就要被戳出几个永远也好不了的洞了。
崔略商的脚下也正踩着另一条同类毒蛇的七寸。
他是个谨慎的人,自练了酒箭以弥补上身无法着力的不足,喉中便永远压着一口酒,关键时刻就能救命。
借着月光, 张简斋看到了那两条蛇的样子, 顿时面色大变, 迅速从随身的药囊中掏出药粉撒出去。
药粉沾到几人身上, 地上,自然也沾到了被抓住的两条毒蛇身上。
这两条违背了自然天性,深冬时节不冬眠还异常嗜杀的毒蛇被捏住了七寸也不改凶性,却在沾到了这药粉之后不多时便蔫了下来。
这变故来的太极太快,楚留香几人应对得更快。
直到尘埃落定旁观者才有机会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有蛇、蛇”
方才吹响哨子的小可怜尖叫一声,吓得转身就要跑,却腿脚一软,没跑两步就左脚拌右脚地扑通一声摔了个狠的。
摔完也不顾疼,连滚带爬地就要继续跑。
崔略商可不会让他跑掉。
楚留香可能会心软,追命却不会。
一个闪身将那小可怜拦住。
小孩子本来就矮,坐在地上害怕地手脚并用往后蹭就更显得是小小一团,倒衬得崔略商像个大魔头一样可怖。
崔略商的语气也的确不和蔼可亲,“你的哨子是哪来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个孩子就只是个单纯的乞儿。
小可怜将竹哨子紧紧攥在手心里,浑身发抖,像只被黄鼠狼盯上的鸡崽子。
崔略商锐利的眼睛狠狠盯住了他,不放过一丝一毫可能露出的破绽。
小可怜被这么一瞪,抖得更厉害了,似要躲避崔略商逼人视线一样深深地低下头。
瞬间,刺耳的竹哨声再次响起。
这次再无侥幸,这“小可怜”显见就是有问题的。
几个人本来就已经全情戒备了。
孰料白白警戒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哪里再窜出一条蛇来袭击。
楚留香崔略商张简斋“”
小可怜“”
难道是张简斋的药粉效果太好了
几个人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小可怜也不再装可怜了,身体骤然扭曲,蛇一样柔软滑溜地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飞快地后撤。
崔略商堵在他前面,楚留香和张简斋堵在后面。
奈何楚留香一手抓着个大累赘,张简斋的武功又不太行,竟当真被那“小可怜”给窜出去了。
小小的身体没入阴影中,瞬间顺着墙壁“游”上了屋顶,喉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
咻咻咻咻
箭如雨下。
之前街面上不打眼处遇到的那些人摇身一变都成了拦路虎,又有从各处屋顶和民房等藏身地现身出来的,迅速站位,将几人团团围住,便是一阵猛攻。
而且用的全是弩箭,还都是强弩。
本朝和前朝一样,民间并不禁弓,老百姓自家会手艺的做个弓去山里打些猎物卖钱都是常事。
可弩就不同,哪朝哪代对这种用于军中的硬武器都是严管的。
本朝除了直属于皇帝陛下的那些军队有资格配备强弩等杀伤力强大的军械之外,就是各地藩王府中按制可以养的那些兵能配备的弓弩按律都应该是有数的,想要涨军备就要往上打报告,大臣研究通过,皇帝同意了,才能增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些个不走寻常路的一个个都可有钱了,上头不给就自己搞呗,大不了就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用。
说不准这些人私下里配备的各种兵械比好些朝廷正规军的还要精良呢。
所以有强弩其实也没法确认这是哪来的势力,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替朝廷效命的崔略商就在这呢,还刚逮住了条自投罗网的毒鱼,这个时候想把他们连锅端的,肯定是那张名单上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呗,简直不打自招。
“小心,箭上有毒”张简斋眼尖地瞄到箭头上的蓝光,大声示警。
楚留香和崔略商苦笑,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灭口啊。
简直太看得起他们了
好几十围攻的人,人手一把强弩就算了,居然还有数把连弩混在里头,都这样还要用毒箭,这是一定要让他们死透的意思。
局面非常不利啊。
逮住的木高峰还没审,不能死。
张简斋武功不行,距离太远风向不对也不能用药,虽说是个“奶妈”吧,还只能事后奶,眼下根本使不上劲,纯属累赘。
一群远程可群攻的小怪围攻俩二拖二的近战,是很欺负人了。
师父,咱还不出手吗
再等会儿。
速度交换了身份出来的师徒俩苟在一个环境隐蔽视野极好的地方眉来眼去。
累赘一张简斋不得不拎着晕过去的累赘二木高峰,被崔略商带着就是一顿神走位。
空出手来的t楚留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根棍子灌注内力抡起来舞得密不透风,叮当咚咚当当奏出一曲葫芦娃,打落了一地飞箭。
哇塞,这操作,这走位,太尼玛拉风了
这才叫传说中的神仙大佬吧,俩挂比啊,主角光环真他么的好用,这也是一般人能活出来的
应全看得劲劲儿的。
他在琢磨,这帮人到底手底下还有多少人能用,人才济济啊。
就是这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划拉,生怕自己不够像反派似的。
要是就这么一直把鱼饵撒出去,到最后能钓上多大的鱼呢
应全还真想看看能不能够一网捞的。
不过还是算了,时机不对,捞太多反而坏事。
其实这局面要破解也不是真的就那么难,难点在于楚留香的原则他从不杀人。
不考虑他职业的话,简直可以被立起来当个江湖奉公守法标杆了。
这个原则对要保命的几人来说很不友好。
不过应全喜欢。
这伙人一看就是特意练过的,还有点儿门道,这箭法准头和配合都不错,尤其隐藏的功力一绝,连那俩大男主都没发现。
另外轻功跟耐力也都不错。
应全颇为见猎心喜。
还真别说,那些人兜里还都有点儿好货,正好掏来用用。
多少年的师徒了,林平之对应全的想法还是能猜到个大概的。
得了,敢死队又要进新人了。
他也觉得这伙人还不错,稍微上个辔头调教一下就能用了。
毒蛇都没能咬死楚留香他们,乱箭这么常规的攻击方式更不可能干掉他们了。
这里头压力最大的其实还是张简斋。
楚留香和崔略商年轻力壮的,平日里出生入死多了,这场面虽大也还应付得过来。
张简斋倒也见惯生死,不过他是作为大夫见惯别人的生死。
像这样拎着个一百好几十斤死沉死沉的大老爷们气喘吁吁地还得跟紧崔略商,免得拖了人后腿,对老爷子的心理压力也是蛮大的。
那些冒出来的弓弩手显然是有备而来。
就拉着距离远远地用弓弩射箭,还是带足了箭来的,已经射了好几波了,依旧落箭如雨。
但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背后的人也依旧是低估了楚留香。
楚留香的确不伤人命,但不伤人命和不伤人可是两码事。
熬过几波箭雨,楚留香便心中有数了。
拨打弩箭时借力打力,不仅借来犯的弓弩手自己的箭打了他们自己人,甚至还能控制着不让那些毒箭戳中任何一人,而只是把他们击晕便罢。
这一手功夫简直拔群。
弓弩手也不是死的,不能坐等被打晕。
他们理解不了怎么有人能够反应这么快,想要闪躲,却又闪避不及,一下子队形就乱了,反倒方便了楚留香各个击破。
正反击得顺风顺水,忽闻一声轻笑,笑声似远似近,缥缈难辨方向,偏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配合着当下的情境和背景,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上去鬼气森森,让人汗毛直竖。
“香帅手下留情啊。”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不仅人鬼莫辨,还有些男女莫辨的意思。
话音方落,箭雨戛然而止。
那些上一秒还不断抽箭上弦的弓弩手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且是停下了除了呼吸之外的所有动作,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许多栩栩如生的蜡人。
楚留香手持着两根通身砸箭砸得坑坑洼洼的棍子戒备地四处搜寻说话人的踪迹。
这半宿过的可是够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的,就是不知道这会儿新冒出来的这个又是几个意思
“在找我吗这里,呦吼,这里这里”
应全从藏身之地探出小半个身子,十分热情地朝气喘吁吁地几人挥小手。
依旧是一身革带束腰的“制服”,脸上带着镂空面具,特别好认。
还好还好,冒出来的这个是算是“熟人”个屁啊
这就是个冒出来截胡的
而且还不知道猫在一边儿看他们几个搏命看了多久了
除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张简斋之外,楚留香和崔略商心里都塞了满满的。
尤其崔略商。
这才跟他透露完“自己人”的身份,就这么眼睁睁地拿他们拼命当热闹看,人干事
他也是太不了解应全了。
显然应全还能干出更不是人的事儿来。
这个时候跳出来也不是因为热闹快没有的看了,就干脆出来装模作样地帮他们一把好说话之类正常的原因。
纯粹是因为应全得拦着楚留香别一箭一个小盆友地都给他打晕了。
“香帅这身手果然名不虚传,我都差点儿看过了头,您可别都给我砸晕了,我们师徒俩身娇体弱的,可扛不回去这么多大块头。”
应全就藏在这条街上最豪华的一座酒楼上。
这条街不是什么奢华的去处,来的都是一般老百姓,所谓的最奢华也就是座二层小楼。
应全就躲在二层楼上的屋檐底下。
隔了不到三尺,那酒楼屋顶就站了两三个弓弩手,居然无一人发现屋檐下有人。
楚留香惊奇地看着应全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不过他比较好奇,酒楼二层并没有外置的走廊,二层屋檐为了防雨能宽点儿也有限,顶多能藏个小孩儿那么大点儿地方,就算身高矮点儿那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躲进去的
得亏他没把这句话问出来,不然应全得先打死他,再考虑要不要把答案烧给他。
矮个屁
他这是缩骨了,缩骨
嘛,按说缩骨了那点儿地方也藏不下,楚留香完全是陷入了思维定式,挖个洞不就藏下了吗。
当然这招只能晚上用。
不过藏身的问题不是重点,重点是应全开门见山,上来就没掩饰过他要把这些围攻他们的人带走的意图。
崔略商可不能答应。
不说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奔着来把他们灭口的,一看就超有嫌疑,肯定要带回去审问主使者。
就说方才拼死拼活的可是他们,一边儿看热闹的凭什么占便宜啊
当然是,凭他能啊。
应全脚指头都猜得到崔略商要说什么,翻身坐到了房檐上,还很有童心地晃了晃腿。
声音也变得带着点儿童音的尖锐,“别说我没资格,我可是救了你们的命呢。”
楚崔张三人
救了他们的命
什么时候的事儿
应全伸手一指他们来时的方向,好脾气地笑眯眯道“你们往回找找,看是不是有两条被钉在墙上的蛇,那蛇可毒了,当时要是四条蛇都一起上了,是追命你长了两张嘴呢,还是香帅你长了三只手呢”
四条蛇,四个人。
一个木高峰是昏迷的不说还是被点穴的俘虏,更有可能人家就是要把他也一起灭口的。
一个张简斋武功不济指望不上。
一个崔略商手上功夫又不行。
一个楚留香还拎着个木高峰。
要是当时真的是四条蛇一起上的话
三人一想象那个局面,顿时后怕得冷汗涔涔。
如果真有四条蛇的话,那干掉两条蛇的应全说自己是救了他们一命,并不夸张啊。
虽然不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但在这面具人也没理由用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骗他们。
楚留香和崔略商都是知恩的好孩子,奈何楚留香的感谢还没说出口呢,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轻佻地调侃道“师父,您忘了,这位可是强重音盗重音中的大元帅,职业就是偷鸡摸狗,可不就有三只手吗。”
楚留香“”
不用看也知道这说话的肯定是前头那个恶整过自己的面具人了。
楚留香无奈,有一度都在考虑要不要换个不那么招人恨的“职业”了。
一回头,楚留香 b了。
没看到另一个面具人不说,反而被吓了一跳。
方才还亮着的几盏灯笼被漫天箭雨扫过一场,早就都被戳得零碎了。
黑漆漆的长街上,一队面无表情肢体僵硬的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朝前走。
这已经不是阴森,而是恐怖了。
这是湘西赶尸人的队伍吗
方才那些个弓弩手都不知怎么地就成了被赶的“尸首”,有身高体壮的就负责扛着方才被楚留香打晕的那些,不用扛人的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队伍后头还当真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摇铃声。
摇铃响一声,“行尸”们就跟着走一步。
整个画风十分瘆人。
走在队伍后头摇铃的自然是林平之,他手里还牵着那个“小可怜”。
“小可怜”长得圆头圆脑矮矮小小,单就长相而言是个挺可爱的童子,擦干净脸,没了鼻涕,乖乖巧巧地被林平之牵在手里看着像个被养的小鬼。
趁楚留香和崔略商都被“赶尸”队伍惊住的空挡,应全飞快地丢出飞爪,把木高峰从张简斋手里给抓了过来。
“你这是”
应全一击得手立刻遁走,翻身就又上了房,拉出安全距离。
“替你们分忧啊。”应全说的完全不亏心,“你们确定还要在这里跟我们争论俘虏该归谁的道理”
一提手上拎着的木高峰,“这货完全就是个诱饵你们不会看不出来吧。连个诱饵都能找到你们的行踪,你们觉得你们用来安置薛家兄弟的地方又能有多秘密呢据我所知,六扇门可不算是铁板一块呦”
崔略商勃然色变。
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
他们兄弟虽然短时间就闯出了好大的名头,还被钦封了“四大名捕”的称号,如今一提起六扇门,几乎所有人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兄弟。
但细究起来,他们听从世叔的安排入六扇门总共也没有几年的时间,名声虽大,在六扇门里的人脉却远不如那些几乎世代都在六扇门里供职的捕快。
就是半路投身进六扇门的也比他们的资历老多了。
这些人是忠是奸,都有什么心思,背后有没有人,又有哪些人,他们都还没彻底摸清。
若说这里头有人跟名单上头的人勾结递消息里应外合什么的,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此,崔略商当机立断地放弃了他们本来也不可能再捞回来的那些俘虏。
一拱手,道“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