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鱼丁羊未两个人铭记官家教诲,不忘草芥出身,平时施粥施饭不计其数,早晚更叮嘱伙计帮厨,来客不论是布衣百姓还是锦衣公卿都是座上贵宾,不得两样对待。
担心菜价过高普通百姓承受不起,他们又定下几十样菜品永不加价的规矩。故而寻常人家积攒些银钱,去丰乐长庆楼做一回消遣,也成了一时风尚。
一年后,鱼丁与羊未商量,买下了街对面两间铺子,修葺翻新后,一样的雕梁画栋,高悬“丰乐长庆”匾额。不出三年,两处又先后加盖一层。
但见这东华门外,繁花烟树里两座高楼相对而立,两枚金匾熠熠生辉,楼内笙歌管弦笑语欢声不断。人皆道,丰乐长庆举世无双。京城各家酒肆茶坊也唯其马首是瞻。
鱼丁和羊未本是乡野草芥,因施舍一碗豆粥,竟一路青云直上,自此家财万贯自不必说,至善至仁的名声更是千里传扬。
但无上风光终须一个土馒头,圣祖皇帝十三年,鱼丁和羊未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先后驾鹤西去,丰乐长庆楼歇业三日发丧出殡,其后又是夜夜笙歌。
但白云苍狗,世事难料。鱼丁与羊未一生克勤克俭,未能卜算到生前自己因缘际会一夜发迹,也没预料到身后子孙不肖差点倾覆家业。
丰乐长庆楼倒是不减往日风光,日夜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但时日一长,鱼羊两家子侄却渐生嫌隙。
羊家疑心鱼家在采买上中饱私囊,鱼家指责羊家在账目上假公营私,一来二去,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有几日吵得天翻地覆以致丰乐长庆楼要闭门谢客。
郑冀成端出长辈身份,几次上门规劝调解,不料两家人阳奉阴违,消停几日后,又是争吵不休。
且说这一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东华门外小御街上,处处灯烛辉映流光溢彩,反倒是丰乐长庆楼沉浸在一片黑暗中,连门外栏杆上彻夜不灭的五彩琉璃灯也不曾燃起,只有大门虚掩处透出一丝光亮。
立门边偷眼一瞧,鱼羊两家正唇枪舌剑吵得难解难分。鱼家说架沙瓶是先父鱼丁出的主意,羊脂玉觞不该分给羊家一厘一毫,羊家说熬豆粥是先考羊未做的苦劳,羊脂玉觞本来就该是羊家独占的赏赐。
原来,为元宵佳节款待宾客,两家本应该合力筹划,谁知从划定菜单到采买菜蔬,两家全都意见不同。
羊家嫌鱼家只晓得纸上谈兵,菜色华而不实,鱼家嫌羊家置办的蔬菜茎叶枯黄,鱼肉气味腐臭。两家从正月十三一路吵到十五,闹得整个酒楼都鸡犬不宁。
伙计帮厨也停了手上活计,左右立着来瞧热闹。关了门闭了店,账房掌柜只得一封红包百般赔罪,退了先前各家订下的宴席。
十五这天,鱼羊两家从店内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父辈的功劳,从父辈的功劳又吵到蝇头小利谁得谁失。两家人是急红了眼,气炸了肺,竟要立时分了这家业。不但伙计帮厨家什器具一家分一半,连不成双的几案桌凳也要不偏不倚从中锯成两半。
分到晚上,只剩这御赐“飨宴太平”的玉觞,切不得锯不得,两家你争我夺,正吵闹得不可开交。
鱼家幼子鱼百容脾性最是急躁,见互骂了半日也不分输赢,干脆大吼一声:“羊家奸徒鼠辈听着,不要苍蝇一样喋喋不休,这玉觞我就是砸碎了碾成末儿,也不分你们一丝一毫!”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满屋子人俱是一惊,回头一望,就见郑冀成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影,云雀朱衣金玉蟒带,不是圣祖皇帝又是哪个?
圣祖皇帝几次御驾巡幸丰乐长庆楼,每次皆是山呼海动仪仗先行,不成想今日竟然悄无声息地微服私访,看尽了鱼羊两家的龃龉龌蹉。
鱼羊两家子侄一见圣祖皇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下请罪。郑冀成气得浑身发抖,嘴里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竟要砸官家赏赐!才几年工夫,父辈辛辛苦苦挣来的基业就要被你们毁了。上至天子,下至考妣,你们对得起谁?”
下跪的众人无不汗毛倒竖,冷汗直流。见眼跟前瞧着长大的子侄们吓得瑟瑟发抖,郑冀成又是气恼,又是怜惜,想在官家面前回护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圣祖皇帝倒是神色如常,指着鱼百容说道:“鱼羊两家素来亲如兄弟,为何竟要吵闹分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过元宵节,南方吃汤圆,北方吃元宵,还有吃别的吃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