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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萨斯城5

博士与她一路都没闲着, 嘴都讲干了,连带她那瓶依云也给喝了个干净。

淮真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着, 记了满满四页。

客机飞的很低, 离地不过四千至六千英尺距离。客舱不是加压的,淮真后排坐了个老太太, 晕机晕得厉害, 几乎埋头离不开呕吐盆, 到后头呕出的只有黄水。客舱里弥漫着呕吐物的味道, 乘务只得将舷窗打开。

螺旋桨声震天, 冷空气嗖嗖灌进来, 直吹到她头顶, 她压根都没在意。

飞机落地劳伦斯, 恒博士的朋友开车接他去独立城,而她得乘坐城际巴士前往堪萨斯城独立大街。两人很快分道扬镳, 甚至没有多少告别语, 因为飞机上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直到坐上巴士,她那在四千尺高空吹了四小时冷风的脑袋才觉得有点神经痛,螺旋桨嗡嗡的巨响仍在耳边回响。

同样萦绕不去的还有恒博士讲的最后一番话。

他说,对西方来说, 中国实在太老太老, 像个病榻上将死的垂暮老人, 身上因积劳成疾爬满虱子。尽管她仍是神秘莫测的, 而年富力强的西方却没有耐心剥开肮脏腐朽的外衣,去发掘更多的未解之谜;他们只想费尽心力的掳掠、去榨干她身上最后一笔遗产, 最后一滴血。西方对于中国的理解有太多偏差与误解,对于中国的最后印象,便永远停留在她奄奄一息、垂垂老矣的一刻,永不会记得她最初最原始的模样。

淮真说,您这样好像在形容一个妓|女——羊脂球。

博士笑了一下,说可不是吗?中国男人是杀手,中国女人是妓|女——西方人永恒的刻板印象。在西方人眼里,中国如今看起来就像是个妓|女、嫖|客、皮条客、苦力……等一切下等的、乱离之人的总和。我不是在贬低东方,我只是在描述一个误解过的印象的总和。

淮真说我知道。

博士接着说,所以,比起看到一个谢了顶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或者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伙子,我想会场会有很多人更愿意看到一个俏丽、活泼的女孩来述说这古老的中国,这会为这份发言增添更多华彩。虽然这样讲也许会使你不不甚愉快,好像所有人只在意年轻的外表,而不注重内涵。事实上,这两者根本不能剥离开来。你天真、自然、本能、直率,看上去像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毫无束缚、不羁洒脱,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我所期待看到的,从烂泥朽木堆里开出一朵自在的花儿,脆弱,却有着无穷的生命力——这恰恰是你的优势。

·

大巴在堪萨斯城的市政厅停下,距离那传说中caso区神秘的费丽达旅店还有一条街区的步行距离。时值傍晚,差一刻七点,淮真顺着独立大街与密苏里河慢慢往卡普里岛溜达过去,路上起码经过了三个公园,四个喷泉。城市看起来十分悠闲,一家三口在下班后,在余晖下的公园草坪上坐着看报,或者玩一些简单的互动游戏。等待过街时,一辆载满旅客、满带笑声的旅行巴士从淮真面前慢悠悠开过,巴士红色身躯上用喷漆喷了:kansas city - heart of arica!

是不是但凡不临海,不临国,左右不着的内陆中心,恰好有知名河流流过城市中央,就统统可以叫作xx之心?譬如塞纳河流过的布鲁塞尔和多瑙河分割城市的布达佩斯,不知为着什么,也统统自称为“欧洲之心”。

堪萨斯城跟布达佩斯也很相似:一条河流分割,这边属于堪萨斯州,那一头属于密苏里州。赌场区正好在区域的正中心——尚未过桥,夜幕还没升上来,赌场区的霓虹灯率先亮了起来。桥上有许多推销霓虹灯管的小贩,胸前挂了只皮箱,打开的皮箱里摆着五六种颜色与弯曲度灯管,灯管接在箱中的电路上,他一摁,像打开了七彩魔盒似的。但这一招并没有为他吸引周遭的商户前来,反倒有不少孩童围在周围,为霓虹灯的炫彩惊呼驻足。

按照陈教授写的地址,找到费力达旅社时,天已近黑透,街道却热闹到近乎拥堵。除开赌场,这里应该还有许多别的产业。几乎每经过两家caso,就能看见一家旅舍、酒吧或者将器具明目张胆摆在外头的成|人|用品店。caso街边多得是招徕顾客的站|街|女,大冬天穿着单薄的深v衣衫与色彩斑斓的高跟,在橱窗外使劲想将胸脯抬得更高一点,竭尽所能搔首弄姿。

一个穿鳞片长裙的站|街女撅起臀部,在八音盒礼品店的橱窗前涂抹紫黑的唇膏。淮真走过时,那橱窗也清晰映出她的侧影:粉蓝格纹衬衫在橱窗里看起来近乎是紫色的,蓝色的毛线外套也染成近乎天幕的黑蓝,唯独她的脸颊与那双鞋显得格外的白。今早虽然洗过头,但经历了飞机舱那场风吹,后脑勺翘起了两簇不争气的呆毛。

那橱窗好似有魔力,使得淮真也驻足停下,用掌心试图将倔强的呆毛压下去,试了几次都有点无果。她又端详了一下自己:衣服虽然是女孩的,但因为生理特征不甚明显,所以倒也有点雌雄莫辩。既然如此,那簇不羁的毛发,此时倒也并不十分影响观瞻。

停留了十秒,淮真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紫黑嘴唇的女郎正从橱窗里看着自己。视线在镜面相会,她看到了一双略微有些虚焦的灰蓝色眼睛。她应该有一点近视。

紧接着,她听见女郎很小声很小声的对自己说了句:“one dolr for once o dolr for a night 50 cent ore, we can try thg else i ay give you a surrise”

听声音,女郎似乎还很年轻,搞不好甚至和自己同岁。

淮真呆了一下,很快的摇了摇头。

女郎回头又看了眼橱窗,这下似乎对自己失掉了信心。她用手背抹掉了嘴唇上一大半的紫黑色口红,又破不甘心的抿了抿,似乎觉得这样会使她看起来好很多。她接着说,“aybe we can talk”

周围都是流浪汉,兴许有扒手或者瘾症患者。淮真不敢掉以轻心的讲话,只对她微笑了一下,越过她看见路牌,199号。

又转头看向对面,对面有一家很大的caso,灯火通明的,将老虎机都摆到了街边。

她抬头,在caso的霓虹招牌旁边,看见了二楼挂着frida hotel的花花绿绿霓虹招牌,比起caso来说不甚显眼。二楼以上似乎都是旅店的房间,但很诡异的是,亮着灯的旅店窗玻璃透出的光是那种很暧昧的荔枝红色。

街边除了站街女郎,还有扎堆的流浪汉,肮脏街道上随时散发着一股一群男子汉一年没洗澡的臭味,还夹杂着随地大小便的骚臭味。

淮真一边过街,一边心想,美国人究竟哪里来的脸去嫌弃唐人街?

frida hotel在街面上只有很窄的一小块门面,里面用砖砌了个柜台,过道很窄,几乎只能容两人侧身经过。

墙壁与柜台都是一色的粉红,柜台后面坐了个红头发女人,听到有响动也当没听到,甚至头也不肯屈尊抬一下,因此淮真只能看见她的脑袋尖。

更引人瞩目的是她背后的柜子,玻璃柜上陈列了许多模拟男|女人体的逼真玩具,但是似乎用了夸张手法,尺寸都大的有点惊人。

她站在柜台前咳嗽了两声。

女人懒洋洋抬起头来,惜字如金的问,“yourself?”

她说no,然后说他们昨天有预订房间,预订人留下的名字是cea(西泽昵称)。

不等她说完,那女人噢了一声,“发电报来订的。两人一晚的山莓套间,我看看——”

女人哗啦啦的翻起订房记录本来,淮真趴在柜台上,脑子里思索着山莓到底是哪种草莓,为什么要拿来做房间的名字。

紧接着女人说:“预订人是西,是个男的。但他似乎还没到。”

淮真抬头看了眼钟,时间是六点一刻。

女人说,“估计也快了,你要不要在大厅等一会儿,里头有椅子,或者——”

淮真说不必了,又说,“等cea来了,能否告知他,我在门口caso玩老虎机等他?”

女人说,“好的,这没问题。不过请当心点,这里每天都有人输的倾家荡产——你看门口的流浪汉们,其中有不少都受过我的告诫。”

淮真在旅店楼下,穿着毛线外套和牛仔裤,在吃角子老虎机前踌躇了一下。

不同的老虎机玩法不同,价位也不同。她从前只玩过吃角子水果老虎机,欧洲很常见的土耳其烤肉店里往往都会摆上一两台。水果老虎机门口有三架,一架二十五美分一次,一架一美金一次,一架五美金一次。

店里灯红通明,里头有更大的机器,每一台机器前都围满了人。里头有一面很大的中奖墙,有六个跑堂的马不停蹄的波动六排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更换张贴新报上柜台的中奖者的名字与中奖金额,最上头那个六位数巨大金额始终没有动过,巨大彩|金金额为赌场吸引无数前来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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