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还被蒙在鼓里,喜孜孜地计划着秋游,她的侄孙桓嶷却已经出游了。
桓嶷跟政事堂闹了一回小别扭,最后双方互搭台阶,总算一起下来了,没有在大众面前表演皇帝与执政互殴的第一回合。也因为这一次小别扭,桓嶷又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对之前的计划做了一点变通。
梁玉给的建议不错,亲自考核地方官,在考核的过程中显示出自己的才学,则不但可以黜落不称职者,也可以令称职者知道新君的本领,从此归心。同时,也可以让执政们看到他的能力,不再把他当个“少东家”来看。亲自黜落、选拔人才之后,也给新科进士们腾出更多的位置来,安排了他们,就又可以开科取士了。
一举数得。
桓嶷别扭完了之后,朝廷政务他依旧没有过问太多,又召了在东宫时的师傅们,让他们照旧讲课。皇帝上课不像太子,他听课全凭自己高兴,每天早朝处理完政务之后,听半天课,招待师傅们一顿午饭,下午他就不上这个课了。
下午他会召见比如纪申、严礼这些人,向他们请教他们是怎么选拔官员的。当太子的时候,他已接触到了政务,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不明白的就问,时常将人问得汗流夹背。纪申才从边州回来没多久,严礼却是久不做地方官了,考核地方官他很在行,地方官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严礼就不知道了。
纪申先发现了问题,桓嶷不止是想知道“选拔标准”,还想对“地方官”了解得更详细,直言不讳地问“圣人是否想要知道地方官是如何做事的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桓嶷道“是。”
纪申道“那圣人就要知道,地方官的处境。知道他们有什么难题。朝廷的考核是一样,治下的百姓又是一样,自己的仕途、风俗、天时、中枢执政蠢不蠢、天子是不是任性”
“咳咳纪公先前并没有对我讲这些。”
纪申正色地道“何人不难何事不难臣为执政,就要严格要求他们,这些难题都是要自己克服的。如果这些都做不到,要他们何用无用之人为官,岂不是祸国殃民陛下是应该知道官员的难处,也应该爱护官员,待他们却应该犹如严父对待爱子。”
“嗯嗯。”
与纪申谈过之后,桓嶷稍一思索,对孙顺道“你与我出去一趟,悄悄的,不要惊动别人。”
孙顺的脸马上绿了“圣人,圣人出宫怎么可能不惊动别人呢”把门的就得把皇帝给拦回来还有安全的问题,等等。
桓嶷道“连你也学会跟我说反话了。算了,那轻车简从。”
孙顺小心地问道“您要去哪里呢”
桓嶷仰着脸,想了一下,道“去看看我女婿长得怎么样了。”他想起来了,袁樵不就是跑楣县当过县令的吗现在还做着万年县令。繁华与偏僻,袁樵都呆过,且政绩不错,就问他了
桓嶷就到了袁府。
袁府上下都不信他是来“看女婿”的,他女婿就知道吃、睡、哭,话还不会说呢,看什么看
梁玉担心他是不是在宫里又闹什么小别扭了,难得地不安了一回。及桓嶷出现,意思意思地看了一眼极不给面子哭给他看的婴儿之后,说了要见袁樵的意思。梁玉才想哦意料之中。
以桓嶷近来的作风看,他是要培养自己得用的官员。陆皇后的父亲升了,进士选官的名次他亲自排定了,如果近期内不轮到袁樵,梁玉就要以为自己是哪里惹人厌了。袁樵无论出身、能力、经历,以及与桓嶷的关系,都不应该还被按着。
她猜得也对也不对,桓嶷是打算用袁樵,但是不打算现在马上就升他。袁樵太年轻了,他已经做到了许多人四十岁都未必有的位置,而他还不到三十岁。桓嶷打算让袁樵把万年县的任期做满,然后再干上一、两任,凑到三十岁,再把他调回中枢任职。过一阵再放个刺史或者节度使之类,再收回来就是六部九卿往上熬。如果那时候袁樵一切素质都合适,就让他进政事堂。
这个打算不好现在就对梁玉讲,桓嶷只透露了自己想了解地方官实际情况的意愿。梁玉笑道“这个好办,让他对你讲就是了。”
须臾,袁樵被召了回来。他与桓嶷见面多了,晋见皇帝的紧张之情渐渐淡去,每次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猜桓嶷这回又要来干什么了。他比梁玉更熟悉朝廷的游戏规则,算准自己近期不会有大的变动,事先并没有马上升官的企盼,当桓嶷开口问他地方官生活的时候,袁樵并没有失望之情,而是中规中矩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桓嶷自幼生长在宫廷,不能说完全不知人间疾苦,但是与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相较,确可称为“无知”。他很有兴趣地听袁樵讲与小吏鸡同鸭讲,全城找不到几个能够把官话讲清爽的人,听袁樵讲陋俗、讲陋俗之下的无奈
渐渐地听入了迷,就像小的时候听母亲讲乡间生活一样,很遥远,又很有趣。
他听袁樵讲梁玉带着袁家父子去种田,听袁樵讲亲自到修渠的工地,忽然笑道“原来不止你是三姨的先生,三姨也教你不少。三姨呢”又向梁玉打听。
此后,桓嶷又看了几回女婿,听袁樵说万年县的情况京城权贵多如狗,难梁玉却又说“说这么多做什么三郎,你悄悄往万年县走一遭,不就知道了”桓嶷竟真的去了一趟万年县衙,小声嘀咕一声“有些狭窄。”
梁玉道“比别处可好多了。这可是万年县在这里做官的,能与别处一样吗朝廷的脸面呢。”
桓嶷道“还是委屈了。”
梁玉没有顺杆爬给袁樵要官,而是说“他已比别人舒心了,你看,他能见你,别的县令能吗严尚书认得他,还是我们的大媒,有几个有这样的人缘儿”
桓嶷点点头“正因如此,才说委屈。”
觉得跟袁樵聊得差不多了,桓嶷又转战到梁府去看外婆。过不数日,还跑到了京兆,问宋奇他做官的感受,回来心说宋少尹比他岳父聪明。又往司空府里去,一句紧着一句问萧司空父子做官时的感悟。
待骚扰完半个京城之后,今年轮着入京的地方官,到了
桓嶷是一个十几岁就可以把给他上谏表的谏官聊哭的人,事迹太久远,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当连续四个地方官紧张激动又充满雄心壮志地走进两仪殿,半个时辰后再哭着从两仪殿出来之后,萧司空猛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件事幸亏我决定要提前休致了我的手脚要快些了快给阿宏把新妇娶进门
桓嶷与地方官聊天聊得兴趣十足,渐渐找到了与他们谈话的窍门,也从中找到了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官员。并非全国的地方官都要在每天这个时候进京述职,桓嶷命严礼将今年来京的人记下来,自己记下几个明年要留意再考察的,让严礼主持,明年除了这几个人要到京城来,其他人不必再来,换他今年没见过的县令来。
严礼不敢大意,回到吏部就开始翻档案。历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情官司在里面,他得自己心里先有个数。要命的是,许多人情他都不知道,即便是吏部尚书,也不是所有的官员任免都经他手。其中还有许多荫官,好不好的,人家爹好爹的爹好
每年考核的时候都是吏部忙而收获颇丰的时候,今年收获也算不错,忙却是翻了好几倍
据严礼所知,桓嶷与桓琚有同一个习惯,爱在屏风上记人名,以他在两仪殿的观察所知,桓嶷已经记了半架屏风了。严礼不敢打探,但是凭一眼的印象,记住了里面几个突出的名字费燮、宋果、杨参、赵侗。
等等怎么又有一个姓赵的了你要干嘛
严礼记住这几个人都是有原因的,费燮是黄赞的高足,宋果是宋义的兄弟,杨参是萧司空的女婿,赵侗是因为姓赵。严礼回去第一个就翻查赵侗的履历,发现赵侗与那个名门望族的赵氏没有十八代亲以内的关系,从籍贯上来看也是天南地北。严礼放下心来,才细看赵侗,发现他是进士出身,为官颇为政绩。又是欣慰又是惭愧圣人果然是个英明的天子,一经劝谏立即改过,并没有再迁怒能臣。是我小人之心了。
严礼不免在心中猜测,桓嶷要怎么用这几个人,又有些疑惑“他总见袁樵,为何不见袁樵的名字在上面”熟人的名字、敏感的名字总是能第一眼看到的。以袁樵的出身与关系,桓嶷不用袁樵才不正常吧
严礼身为吏部尚书,本职就是官员的任用、调动,亲自核完了今年入京地方官的名单,又思考给这几个人什么官职合适,以免桓嶷问起的时候自己说不上来。岂料桓嶷自有想法,一面见着地方官,一面先给出了第一份的任命意见。
他让把宋果调到中书,就干给他起草诏书的活儿。宋果一个结巴,得算成半个哑巴,跟桓嶷见面的时候就被说得只知道哭。桓嶷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你,说不利索,你可以写出来。”接着两人恳“谈”,宋果云里雾里,就成了桓嶷的中书舍人。
政事堂没有反对,黄赞是觉得他算半个自己人,萧司空是觉得桓嶷一定有主意,纪申则以为宋果文字不错。
萧司空草草签了名,对另外两人说“明天我请假。”萧宏的婚期定下来了,在一个月后,明天他得跟刘家人见个面。
另外两人一齐说“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