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嶷凑得更近了:“三姨想说什么呢?”
梁玉道:“你不得选人吗?哪个人是生下来就会做宰相的?从小官开始选。快秋天了,又到了考核的时候了,改元了,万象更新,三郎你不亲自考一考他们吗?我看你判卷子的时候很有样子。看严尚书的举止,他心里也明白,你判得公道。有这本事,不拿出来使使吗?你蜷得太久了。”
桓嶷眼前一亮:“我亲自选拔?可是……我是天子,世间岂有刀笔天子?”
梁玉道:“我把家里的账本都看完了,也会把账顺手扔给随便哪个谁。要是没看过,却是不敢的。你觉得心里有数了,看一遍,还是会有不同的。”
桓嶷点点头,又问:“三姨知道有什么优异的人吗?”
梁玉道:“你若真的亲自去考察,自然能看到优异的人。如果想省事儿,我再说。行不行?”
桓嶷笑道:“好。若我有看漏了的,三姨一定要告诉我呀。”
梁玉道:“一定的。哎,你就这样算了吗?杜庶人还一直养着她?”
桓嶷不笑了,淡淡地道:“宫里不缺一口吃的。”怎么会呢?皇帝小心眼儿的时候,比妇人狠辣多了。梁金的生日,那得是个大日子吧?宫里放赏,宫人加菜,他也给杜庶人加一份儿。西域贡的甜瓜,桓嶷自己不愿意吃,也不想供给母亲,那就赏杜庶人一份吧。
反正,他不想叫杜庶人过得舒坦了。【这个就不要跟三姨说了,免得她说我小气。】
梁玉眼珠子一转,问道:“明年还开科取士吗?”
桓嶷道:“累了,不选了。今年选得太多了,足够好几年用的了。”官员的选拔,荫官、太学、国子学里的学生,贡士,推荐等等,不是必须要依靠开科取士的。
梁玉算了一下,小声说:“把那些银样蜡枪头挨个儿撅了,不就空出来位子了吗?明年又能选人了。”
桓嶷的眉头舒展开来,却还是摇头道:“还是慢慢来的好,我本没打算做得这么快。”都是纪申催的。
梁玉道:“行,我就不多嘴了。”
桓嶷亲自把梁玉送到了两仪殿外,然后让孙顺好好把她送出宫去。待梁玉的背影看不大清了,桓嶷才转了过来,对程祥道:“宣萧礼、崔颖。”
程祥见他脸上喜怒难辨,愈发不敢多说一句话,麻利地连跑大理寺、御史台,将萧、崔二人带到了两仪殿。崔颖对朝政不是很关心,萧礼就不一样了,很担心桓嶷又要出什么难题。他对杜家的观感有点像桓嶷,杜庶人那一伙人把桓琚可折磨得不轻,萧礼心疼桓琚,【如果没有你们,先帝不至于走得这么早、走得这么放心不下。】所以明知桓嶷出格了,劝桓嶷的人里还是没有他。
到了两仪殿,桓嶷却甩给他另一道题目:“近来有人泄漏禁中事。你们两个,查!”
崔颖忍不住问道:“不知泄漏的是什么事,圣人又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有凭据?”
萧礼用力咳嗽一声,崔颖跟着轻咳一声。桓嶷轻笑道:“坊间传闻,说我因为讨厌杜庶人,将进士里姓杜、赵二姓的悉数黜落!传出这样的谣言,真是……可恶!”
【那到底是谣言还是泄密呢?】萧礼与崔颖同时在心中发问,也都有了答案。
【看来是泄密。】崔颖想。
【哦,要变成谣言了吗?】萧礼想。
【传出去的固然可恶,听到讯息的人里,谁会更紧张、更想找人商议对策呢?】桓嶷默默地想,【你们自己找死,可不是我心胸狭窄。略出一口气,总可以的吧?】
政事堂得到消息的时候,萧礼与崔颖已经忙开了。此事不是必须经过政事堂,他们知道得晚。萧司空当即大怒:“是谁来裹乱?”
黄赞慢悠悠地道:“想是着急知道结果的人……”
纪申脸色很不好:“荒唐!无礼!是要狠狠治一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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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在一旁发狠,也发出令来,要严查泄漏宫中言语者。萧礼与崔颖都是精干之人,很快,让他们查出一批人来。这一查,却又查出了一点棘手的问题。泄密者不外礼部、吏部等有关的地方。消息传出去之后,又引起进士的骚动,凡考试的,谁不想早点知道结果呢?没有门路的就罢了,有门路的,多少会有只言片语流出。
杜氏近来蜷得好,赵氏这回颇有几个冒出头来的。其时大家族,说起来是一个祖先,但是分个几枝,几代下来都出了五服了。哪怕一枝造反,都未必能牵连到其他分枝。何况只是考个试?
别的消息也就罢了,自家极有可能因为报复被黜落,怎么能不商量个对策,再探听个虚实呢?
萧礼看到结果的时候眼睛也直了:“他们急的什么?!圣人英明,政事堂亦有章法!朝廷岂会拿抡才大典当儿戏?!他们跳的什么?!”如果是别人还好说,换了姓赵的,桓嶷原来不多想、现在也要多想了。
崔颖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将案卷呈到了桓嶷的案头,桓嶷就让萧礼去拟处罚。心道:【这下大家都安静了吧?】
他自己却偏又不肯安静,召来了中书舍人,命他拟旨,将陆皇后的父亲陆侍郎升做了尚书令。尚书令位高权重,也是个政事堂有座的主儿。陆侍郎原本品级就不算低,先加了散官给升个级,再让他做尚书令就不会显得太突兀。【2】
陆侍郎出身名门,官场上打混多年,大的名气没有,官声也不算坏。退一万步,他女儿是皇后,让他在政事堂里混日子也还说得过去。
萧司空第一个赞成,他算着自己快要撑不住桓嶷的折腾了。如果说涂掉“杜”字是桓嶷一时兴起,那么随后桓嶷重评考卷、彻查漏密就绝对是有想法了。老臣对上有想法的新君,还是退一步才能给彼此都留点好感。
纪申随即附议,黄赞也只好同意。
陆侍郎人在家中坐,被当空伸出一只手来,连人带座儿拎到了政事堂,整个人云里雾里,不大敢相信。准备写个推辞的奏本,至少显出自己谦虚来。他在家里写奏本,陆皇后在宫里穿衣服。
宫女们给陆皇后道喜,陆皇后听完之后就担心上了。外戚之家要受到优待,这是惯例,但是让陆侍郎做到尚书令,这让陆皇后心中不安。“太盛了!”陆皇后感叹。闹出风波来,至今还没消停的杜庶人家,当年是个什么情形呢?杜庶人她爹可都还没当到尚书令,是杜庶人她舅当了个侍中而已。
【圣人可才登基,长此以往……】陆皇后急急换上了正式的礼服,去恳求桓嶷,别让她爹当尚书令了,就当个侍郎就挺好的,已经给了仪同,就别再做什么尚书令了!实在想照顾,给个尚书顶天了。
桓嶷正在两仪殿里观书,闻说陆皇后到了,惊讶地将书投到地上:“九娘来了?”陆皇后一般不踩两仪殿的门槛儿,总说那是外朝。今天却是顾不上了,陆皇后急匆匆地来,就为了拦住了诏书不叫发出去。
桓嶷笑道:“九娘是来谢我的吗?”
“圣人,请圣人收回成命,不要让我的父亲做尚书令吧。”
“我自有主张。”
“可是他连尚书都还没有做过,岂有骤然去做尚书令的道理?”
帝后二人争执一不下,桓嶷只说:“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陆皇后道:“我怕他们没有分寸呀。”
桓嶷笑嘻嘻地:“我有分寸,他们自然就要有分寸。”
陆皇后急得要命,却又劝不动桓嶷,回宫之后派人去娘家,让陆侍郎一定要固辞尚书令,不可以接受。
桓嶷知道之后,只是摇头:“九娘也是太小心了。”又想,【我比先帝幸运,我的皇后懂得收束外戚,我的姨母知道不向我讨官。】桓琚的皇后不提也罢,桓琚的姑妈还好招权纳贿。桓嶷不由同情起父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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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向他讨官”的姨妈,正与那位招权纳贿的姑妈在一处说话。选官名单有波折的消息传出来,大长公主就按捺不住想找桓嶷说话,被萧司空硬按下来了。她接着想找梁玉,又被萧礼给拦下了。现在名单出了,可再也拦不住她了。
大长公主很遗憾,她塞进去的几个人,一路从贡士成了进士,上了严礼的名单,又不姓杜,满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呢?梁玉进去说了一回,桓嶷不闹别扭了,改成公正严明,把走了她门路的人给踢出去了。
“真是的!怎么就把他给黜落了呢?”
梁玉就等着这一句话,笑吟吟地道:“想必是有原因的吧?”
大长公主素来不大讲道理,反问道:“能有什么原因?”
“那不然呢?您看谁不该在上面,把这个弄下来,把他弄上去?执政会同意,还是三郎会同意?”
大长公主眼睛不经意地往一个“杜”字上扫了一眼。
梁玉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呐?值得您这么惦记着。”
大长公主强调:“谁在意这个了?我说的是这件事!”
“反正都过去了,天也凉快起来了,咱们可以郊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