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毕竟是新手,桓嶷本打算再蛰伏两年,不过纪申既然说他怠政,他就先动一动手指。
纪申还是沉默,桓嶷也就不说话。严礼憋不住了:“圣人,天下为公。”
桓嶷虎着脸,就是不说话。纪申叹了一口气:“圣人,他们合适。”
桓嶷道:“我曾立誓。”
纪申道:“不迁怒,不贰过。”
桓嶷接口道:“不幸短命死矣。”【2】
严礼从来不知道桓嶷能够伶牙利齿若此!仿佛不是那个沉默的太子,而像是他的某一个亲戚。纪申道:“臣请陛下三思。”
桓嶷摆明了不想再考虑。严礼在一旁卷袖了:“圣人!”纪申反而叫了他一声:“尚书!”旧日恩怨纪申都明白,杀母之仇,如果说顶了,谁都能直接撂挑子,这事儿只能缓着劝,不能与他争。
纪申和起了稀泥,请双方都再想一想,至少有些人别说不是杜庶人的亲近血缘了,甚至根本不是名门杜氏的人,就因为姓个杜,那得多冤?皇帝是可以有小脾气的,但是不能有害国政。当年桓琚任性的时候,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了,控制力还在都惹出乱子来。现在桓嶷才上任,不能就这么干了。
纪申的心里,已经有了个迂回的路线,硬压着严礼不让他吵。桓嶷将二人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他也不点破,也有点想看纪申要怎么做。默许了纪申的建议。
严礼头昏目眩,被纪申一气拖出了两仪殿才吐出一口浊气来:“纪公!这样能行吗?”
纪申道:“圣人心里憋着一口恶心气呢。”
严礼一句无礼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又咽了下去,一时有点害怕:【不在进士科就将人黜落,必要取中了进士,再让他干耗着就不授官。这记仇记得也太狠了。】恹恹地问纪申:“纪公打算怎么办?若要力争,恐怕这将是新朝第一次与圣人的争辩了。”
纪申道:“还是要劝的。”
“不听劝呀。”
纪申道:“尚书不是劝,是争。论起孝道来,没记错仇呀。”
“杜庶人就在后面,一条绳勒死了也随便他!”
“那又要说他无趣了,堂堂天子再去动一个庶人。”
“那就……”
“慢慢来。尚书,先不要透露出去,只说名单还要斟酌。”
严礼灰头土脸地道:“我还在值房里再住几天吧,您可快着些。”
于是纪申又折回去,再与桓嶷肯谈。
桓嶷见到纪申又折了回来的当时就笑了,笑容一闪而过,肃容等着纪申的新词。纪申沉重地一礼,声音很慢地谢座,坐下来之后,双眼很是忧虑地看着桓嶷:“圣人,当年很难过吧?”
桓嶷别过脸去,纪申又说:“臣等总想圣人都照着书本来,这样臣等省心啊。”
桓嶷的脸又转了回来。
纪申也闪过一点笑,继续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是当年得忍,为了大局嘛。其实先帝当年也恨,也忍了。臣知道圣人的苦处。”
桓嶷哽咽地道:“纪公知我!”当年他“不能有戾气”,恨意哪是那么容易就消的呢?不过是装作无事发生罢了。哪怕是劝他不要有戾气的梁玉,他也不信她就放下了。
纪申道:“当年是为做一好太子,如今要不要做一个好皇帝呢?”
“那我就做不得儿子了。”
纪申想了想,问道:“难道要天下姓杜的都改姓吗?”
桓嶷道:“我看着别扭。”
【那你取进士的时候怎么还取了呢?你这心眼儿不大好!】纪申不客气地道:“别扭也一起才吃了酒。”桓嶷赌气道:“我就是试过一回,还是受不了。”
纪申被气笑了,越笑越忍不住,一阵笑声过后,纪申也只给桓嶷留了一个“三思”,又辞了出去。去了政事堂便将黄赞、萧司空请了来,如此这般一讲,二人都颇为难。纪申这般已是做得不错了,劝比争要强。纪申找了他们来,也不是为了发牢骚,也不是为了求援,而是摆明了:皇帝这事儿大家都有责任,都得软和着劝他。走吧,排队上。
黄赞推萧司空上前,萧司空推辞不得,也去与桓嶷谈心。他先有准备,将杜、赵两家的情况对桓嶷摆了出来,共几枝、几房,彼此之间的关系如何,并非所有姓杜的都是一条心,也不是所有姓赵的都合谋了。
桓嶷反问道:“他们得势的时候,难道不沾光?”
萧司空狡猾地回道:“臣敢保证,登基改元大赦天下他们都没有被赦还。”
桓嶷不再说话。
黄赞再也不能躲避了,上来便对桓嶷道:“圣人,您为何不诛杀杜庶人呢?”
桓嶷摆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黄赞道:“一样的道理啊。”
桓嶷道:“我再想想。”
然而除了三位执政,再没有人敢自己上前去劲桓嶷了。杀母之仇,打算怎么劝呢?亲近如陆皇后,跟着生气都来不及了。别人就更沾不上边了。
便在此时,纪申轻车简从,一身布衣,一张名帖,叩开了袁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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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闹脾气的事情,虽然政事堂捂着,还是传了出来。梁玉听说了之后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当年那么样的绝望,那么深的悔恨,至今仍是她心中最痛的一笔。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情,包括袁樵。整整半个月,她不敢去看亲生儿女。
但是纪申来了。
袁府慌张得厉害,从上到下紧紧张张将他迎到了堂上坐着,三代主母一齐出来,又派人去把袁樵从县衙里薅回来。
梁玉与纪申一打照面,没开口便先落泪。纪申等她哭完,才说:“老朽羞见夫人。”
梁玉哽咽道:“我知道您来是为的什么,您总是有道理的。可是……我们哭不能哭,笑不能笑,也太惨了。”
纪申一声叹息:“夫人,还请为国为民忍耐一回吧。”
两人来去几句,袁樵一头扎了进来。纪申无奈地道:“我又不是上门打劫来的。”俏皮话说得人紧绷的神经略松一松。
纪申对袁樵道:“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考核又要开始了。我一个老头子,也欺负不动人,只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可否?”
袁樵担忧地看了梁玉一眼,梁玉吸吸鼻子,点点头:“行。”
袁樵一手一个,挽着刘、杨二夫人,将堂上让给了纪申。纪申又叹一口气,道:“圣人的难过,谁能不知道呢?只是不能有害国政。夫人,不是天下姓杜的都是一家人啊。”
梁玉也机警,回道:“那他们也不能得寸进尺。”
纪申果断地道:“当然!”又无奈地说,“夫人,当年的案子,断案的也有老朽,当时已是快刀斩乱麻了。律法摆在那里,以夫人之见,要怎么判呢?”
梁玉道:“您要问我,我也问您,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来,他们真的不是一家人了吗?还是同气连枝,等着熬死我们好翻身呢?”
纪申叹道:“夫人知道人心啊。”
梁玉摇摇头:“我不知道的,从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这只是我的主意,圣人怎么想,我管不着,顶多不去他跟前煽风点火罢了。天下姓杜的那么多,我总不能闲招来这么多人来等着我咽气。可三郎,您说,当太子的时候蜷着,当了皇帝还不能有脾气,是不是太惨了?”
纪申道:“受国之垢,是为天下主,受国不祥,是为社稷王。圣人是要做圣明天子的,如果从现在就开始随心所欲,我很担心将来呀。”
梁玉一怔,道:“行吧,我去见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