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刚就着显德帝的手吃了药,药性上来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她慵懒地斜倚在床头, 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随意划着茶盏盖。
听显德帝提起诸位皇子的终身, 她也不过掀了掀眼皮, 略带疑惑的问道:“林家应了?我还当他们会把姑娘留在家里护着,免得再白白招惹上这世间多少不如意事。”
贺芝对林相爱女的心意这会儿前朝后宫可谓无人不知, 陈皇后总领后宫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只是她却不像旁人觉得林斓是撞了大运, 反倒觉得林家那样爱女, 既不图谋联姻助益, 该是不会再舍得送女儿出嫁。
毕竟那贺芝虽小名如意,却也是个皇子, 皇家妇难为, 林斓嫁进来岂能当真事事如意。到时候空有虚名与他人说, 内中滋味却只有自己知晓。
不过她转念一想, 留在家中待林相夫妇百年之后也不知如何, 倒是不如风光大嫁。只要丈夫明些事理, 至少还有地位身份可以安稳度日。
陈皇后的视线轻轻瞥过显德帝, 面上似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显德帝心中一突,再想仔细端详她的神色时却没发觉何处不对,便只当她是病中疲累, 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长话短说。
“听说罗夫人已经点了头,我觉得十之八九能成。至于老大那边, 老大是那个样子, 他娘李氏心事又重, 说亲这事我这里有几户人家,你让他们挑一个来便是,直说是我的意思,我也会让张明明同李氏去说,你莫要耗费心神太过。”
至于觉得她方才说得那句不成体统的话,显德帝望着陈皇后难掩病弱的面庞便把反驳直言俱都咽了回去。反正老六待斓丫头是真心真意,斓丫头也是个好孩子,他二人志趣相投,如此天赐良缘当然比斓丫头在家做个老姑娘好,又怎会有许多不如意事。到时候他们夫妻和美,皇后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当年显德帝虽有大志向却家底微薄,林家与陈家相继合家来投对他裨益极大。可以说若无林相、陈大老爷等扶助,他多半胜不过天下英雄,更无法御极天下。是以虽然与陈皇后不甚投缘,年少时每每话不投机,他也一直对她颇为敬重。
陈皇后淡淡应了一声,略作思量后把茶盏往显德帝那边一递,等他顺手接过去后便说了谢贵妃之事:“谢氏方才寻过我,说是愿意把娘家侄女许配给老大,不是落水那个,是个还算本分的,只是要接她那个落水的侄女去清欢殿待嫁,此事还请陛下圣裁。”
显德帝刚随手把他与陈皇后的茶盏都搁在了一旁张明明捧着的茶盘上,正想让人拿些好克化的汤水来,闻言不由皱了眉头,原本还算舒展的神色又有黑云压城之势。
“老大性子左得很,将养了这么多年身子骨不见好反倒添了暴虐的毛病,哪里是姑娘家的良配,谢氏也偏心太过了。”
想起谢贵妃的为人,显德帝也颇为无奈,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儿女都是债,你能把话说与我听,想来已有了应对之法。既如此,她这许多年也没求过你什么,横竖都是谢家自己的事情,只要她能把人从谢家那边接出来,就由她去吧。她那个侄女,若是他们舍得,你就一并添到册子里,让老大和李氏选吧。”
先前特意与安华分说了一回,陈皇后再提起谢家之事已无多少感叹,见显德帝有了决断便也点了头。帝后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陈皇后便直言自己体弱困乏,请显德帝自便。
显德帝搔了搔头发,也知道陈皇后在自己这里直来直去的做派,他又叮嘱了两句,命坤仪宫上下用心服侍陈皇后,便带着人走了,出坤仪宫时面上还带着和煦笑意。
可一踏入赏心殿,显德帝面上的笑意便在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捏了捏鼻梁,也没问时辰,直接让张明明去谢贵妃的清欢殿和李妃的栖霞宫传话。
清欢殿里,谢贵妃姿态极恭敬顺服的听了张明明带来的口信,一板一眼行礼谢过显德帝的恩德仁慈,便借口礼佛静心,遣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了自幼的心腹蓝妩在身边。
自二皇子贺清屏年纪渐长搬离清欢殿,谢贵妃便让人把他的书房改做了佛堂,供了一尊观音在内,每日瓜果熏香,香火绵绵,自有一番肃穆端庄。
此刻谢贵妃一身月白衣衫素手拈香,佛前跪拜的姿态也一丝不苟,若不细瞧她眉眼间的阴鹜之色,倒也确是一副善男信女的模样。
“老二那边不许他再进宫,我也不会见他。明儿一开宫门你不必理他的人,只管回去传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让萧氏别自作主张,尽快把吉光送来便是,再让三房预备一下辛夷的嫁妆,我谢氏的女儿多少人家想娶,李妃他们定然会挑了辛夷去。”
谢贵妃漫不经心的撇了眼烟气缭绕的观音像,人虽还端正跪在明黄蒲团上,面上却毫无恭敬畏惧,人前的那份柔弱憔悴更是早已无影无踪。
蓝妩上前一步福身恭敬应下,谢贵妃轻哼一声,又加了一句:“吉光以后只是个侍妾,你告诉家里不用给她备什么东西,带点贴身衣物便罢了,一个小包袱足矣。宫里总还有我在呢。若是灵犀得空,也请她来坐坐,我这个姑姑也该为她添妆了。”
以往谢氏姊妹入宫小住时,谢贵妃也从不让她们带许多东西,直接在宫里就为她们置办妥当了。可蓝妩小心打量了下谢贵妃面上的神色,就晓得这一回与先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