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丧神, 是神灵中的末位神。可神虽为末位,照样是神。
以凡人之躯,契长生一族;凭灵力之枢,驭刀剑一生。只戴“审神者”的头衔,供养近百付丧神, 真能这么容易?真能不付代价?真能不挑人选?
不,并不。
正如人类喜欢挑选刀剑一样,刀剑也喜欢挑拣人类。且, 刀剑作为凶兵利器, 挑拣主人的条件只会更苛刻。
但现在,刀剑不分长短,全数塞给人类;人类不辨好坏, 总能接手刀剑。
当为了求一个数量增加的满足, 而下意识地调低两边的质量后,不仅会造成内部的重重矛盾, 还会拉低整个队伍的档次。
刀剑付丧神的诞生是为何?
为了对抗溯行军,为了守护历史,为了稳定时间线和命运线。
对抗溯行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一场战争, 无法避免、不是儿戏, 干系甚大、牵扯很广。
可时之政府这垃圾做了什么?
听说溯行军有万万亿之巨,竟想着本丸也来个千万亿。
对“选将”降低标准, 而为了适应这些低门槛的“将领”,还被迫拉低了一堆好兵的素质。
结果显而易见,三十年过后, 问题非但没得到解决,还愈发严重。
偏生都到了这个节点,垃圾时政还没清醒,成天忙着勾心斗角。说真的,等付丧神暗堕数量多了,不需要溯行军出手,这个世界也得玩完了。
与其寄希望于垃圾时政的幡然醒悟,还不如收拢暗堕付丧神整编一支军队,去宰了那群高层,利索换血。
只是,不使用“正义”套路推翻的统治,迟早会输给下一个名正言顺的“正义”。
让暗堕付丧神宰杀人类,只会增加人类对付丧神这个群体的恐惧。再经过时间的发酵和沉淀,完全不利于战局。
秦寻真并不想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
此刻已至凌晨一点,可秦寻真与魔化药研的对话并未结束,随着不断地深入分析,在秦寻真的连续发问中,魔化药研也摸不准方向了。
秦寻真:“本丸中的刀剑付丧神是分灵,假如你们暗堕、折断、刀解、碎裂,会归于何处?”
魔化药研不确定道:“听说……都会回归本体?”
秦寻真挑眉:“哦,回归本体?”
“暗堕后的刀剑会转化为溯行军,而刀剑,斩杀溯行军。那么问题来了,溯行军死亡,归于何处?也是你们的本体吗?”
“本体,真的不会被染黑吗?”
魔化药研一愣,回答不上来。
他蹙眉道:“我从溯行军身上,感觉不到同源的气息。”
秦寻真垂眸:“既然不是同源,那么,溯行军的‘源’在哪里?”
“它们也分短刀、胁差、打刀……凡是刀剑男子有的品种,它们通通都有。”
“数量万万亿呐,天下名刀才几何,而它们,竟有万万亿。那么,这个数量从何而来呢?”
魔化药研的眉头皱起,脑筋打成了死结。
“溯行军是不是也像你们一样,有‘本体’的存在。它们是不是也像你们,能被不断召唤,死后回归‘本体’?”
魔化药研:“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寻真轻笑:“你知道,一名刀匠要打造一振名刀,得消耗多少废弃的剑胚吗?”
“每一振名刀的背后,都埋葬了无数终生见不得光、被抛弃被放弃的次等货。”
“你又知道,一振名刀的威望,要折断多少普通刀剑才能树立吗?”
“每一振名刀都沾血,踩着无数同类的尸骨、饱饮人类的鲜血,才获得后世的追捧。”
“溯行军从哪里来?”
“谁知道呢?”
“战场上亡魂无数,剑冢里断刀悲鸣,被弃置的胚体何止千千万。它们,都能成为溯行军的来源。”
魔化药研似是想通了什么,脸色一变。
“人类能凭借名刀的本体召唤付丧神,焉知不会有人在掌握这种术法后,收集普通刀剑,召唤那群分灵。”
“如此一来,不除幕后之人,溯行军永远无法被销毁。”
“当然,这只是猜测。”
秦寻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魔化药研的变化,待发现他惊愕的神色不似作伪,她就明白,这振魔刀可用。
“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你吗?”
“因为你是暗堕刀,所以很珍贵。”秦寻真缓缓道,“如果你能潜入溯行军的阵营打探虚实……”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尽,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回应。
她需要可利用的、能被掌握的暗堕刀,去证实这个猜想究竟是对还是错。
魔化药研许久无语,只是身上的黑雾在层层拔升:“人类啊,即使我们暗堕了也照样想榨干我们的价值么?”
他嗤笑一声:“想让我做事,可以。刨除包丁的因素,我能得到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审神者,我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不进食会死得更快。既然我逃不过,为何要选择替你卖命?”
“将你本丸的鹤丸从前线送回,我已仁至义尽,可不欠你什么。”
魔化药研眸中血光闪动:“你没理由,让我必须付出什么!”
秦寻真笑了,她觉得刀剑虽然暗堕了,可脑子可算没生锈。而作为一个生意人,她就喜欢对方主动跟她谈条件。
这就意味着……主动权在她手里。
秦寻真淡淡道:“既然暗堕能打破桎梏,那么……重新锻造暗堕刀,能不能换来一个全新的你们。”
魔化药研的冷笑就这么僵在嘴角,眼眸微微瞪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暗堕,意味着‘第一次质变’。从被契约的神灵到魔物,你们已经换了一种方式生存,那么,再来一场‘二次质变’呢?”
“暗堕是死,重锻也有风险。在‘死亡’这种最糟糕的大前提下,重锻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万一成功了呢?”
秦寻真的言语似有魔力,足以将任何人蛊惑:“万一成功了,你们就是冲破了桎梏的另一振刀。”
“全新的开始,全新的身份,不喜欢吗?”
“可以活下去,去经历更多的人和事,不想要吗?”
魔化药研的手,微微颤抖:“重锻?”
“谁来重锻?你么?”
秦寻真瞥了他一眼:“材料我出。”本丸那么多资源都快发霉了==
“刀匠我找。”历史上那么多人类刀匠难不成是摆设?
“灵力我付。”这玩意儿她太多了一点都不费钱。
“我不保证能不能行,但你需要告诉我敢不敢赌。”
大饼画好了,激将法用好了,剩下就看你的脑补和勇气了。
魔化药研深呼吸,闭上眼后复又睁开:“你要我做什么。”
秦寻真知道这是妥了:“找到你的同类,我会给你们腾一个安身的废弃本丸。”
……
将魔化极短“放归”前线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已是清晨日升的时刻。
一宿未睡的秦寻真带着自己的刀原路折返,而太郎太刀背着沉睡的鹤丸,走得稳稳当当。
黑鹤洗白白后,依然是纯白色的熊孩子。
即使这同僚搞事能力MAX,可他并非真的毫无防备,光看他眼底的青黑就明白,这大半个月没好好睡过觉。
故而,就算他趴在太郎太刀的脊背上睡得口水横流,也没谁开口说话打搅,这是他们所能给予同伴的、无声的温柔。
待他们回归本丸,秦寻真便遣人去仓库清点资源。虽说给暗堕刀剑画了一张大饼,但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都得实践。
只是仓库资源着实太多,一时半会儿绝点不完。秦寻真没兴趣监工,干脆当了甩手掌柜。
眼见自家姬君回了天守阁,沉默许久的石切丸才凑近了三日月,轻声道:“给暗堕刀重锻……这个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字面上的意思。”
同刀派没有秘密可言,都是“三条”家的刀,三日月自会提点。
“姬君第一次说起‘重锻’,是为我们。”三日月动了脚步,石切丸自然跟上,二人渐渐转入了刀派附近。
三日月:“频繁遣出队伍往返战国,就是为了一名妖怪刀匠。”
“至于暗堕刀重锻……”
“不难理解,姬君需要一些试验品来测试重锻的成功率。”三日月平静地解释道,“重锻啊,意味着灼烧、融化、聚合、成型、锻打。”
“在我们尚未萌生灵智时,这种痛苦没什么。可当获得人身,有了感知后,或许无法忍受焚烧的疼痛。”
“刀体或能忍受,人性未必可以。”
“为什么首选暗堕刀剑——凭心而论,敢于暗堕弑主、孤注一掷的刀剑,其心性和耐力必定绝佳。若是连他们都熬不过,姬君怕是会重新制定计划。”
“我们是她的刀,在没有万全的把握前,她绝不会动手。”
“而暗堕刀剑,横竖都是死。若是成功了,便是蜕变和新生;若是失败了,就是宿命和解脱。”
“在这一场角逐里,无论暗堕刀最后是成是败,赢的人都是姬君。”
石切丸一愣:“为什么?”
三日月叹道:“姬君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不保证能不能行,但你需要告诉我敢不敢赌’……换个意思就是‘生死有命,成败自决’。”三日月嘴角抽了抽,“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推锅说法。”
说白了就是——我就给你提个意见,我也会帮你,但失败了是你的命,不是我的错==
石切丸:……
推、推锅?!
三日月苦笑道:“正因为她的不确定、不肯定,又兼之给予暗堕刀希望——暗堕刀会觉得,多活一天是一天,做个交易也不亏。”
“他们会率先履行义务,再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享受‘权利’。”
“成功了,姬君和暗堕刀双赢;失败了,姬君照样得到想要的情报,暗堕刀也愿意认命。”
“甚至,因为姬君帮助过暗堕刀……”
“你觉得我们日后上了战场,还需要防备暗堕刀吗?”
石切丸彻底傻了,他真的想不到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三日月望向天守阁,喃喃道:“姬君啊,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想要留住她,只有给足她想要的利益,并能证明自己无限的价值才行……”
“我们,还差得远呐。”
难怪愿意留下那振对审神者心怀不满的包丁,难怪执意要接触那振暗堕魔化的极短,难怪在开学之初就同意“资源换学费”的事……
她会用行动告诉暗堕刀——你们暗堕前想保护的刃,我愿意收留。
她会用言语告诉暗堕刀——你们如果想要重新开始,我愿意帮助。
她会用资源告诉暗堕刀——你们尽管在敌方阵营浪,我愿意支援。
走一步思百步,这是他们的审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