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随身只跟了一个侍卫, 风尘仆仆,发间落雪都未融化, 显然是得知消息后立刻快马而来。
他身形清减了些,但愈发劲瘦有力, 两手轻松将阿悦打横抱了起来。
一路虽都在赶路, 无法得知具体情形, 但从现今宫内的情状来看, 他自然猜得到阿悦其中经历过甚么。
魏昭心中愧疚且怜惜,亦有深深的自豪, 阿悦能做到这个地步, 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全宫戒严,着人去东门迎接泰王。”抛下这句话, 他将阿悦径直抱去了乐章宫。
察觉到怀中的小表妹动了动,他低眸看来,“阿悦想说甚么”
阿悦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该怎么说,“我阿翁他、阿嬷”
仅有的几个字也是七零八碎,叫人听不懂, 魏昭却了然般温声道“不必担心, 我都知晓。阿悦有好几日未曾歇息了罢先好好睡一觉, 可好”
当然不好。阿悦知道面前的青年身体一定比自己更加疲惫,他快马加鞭赶回, 又何曾休息过。
可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语气下, 她连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 好像冬雪中被小心放入暖热的温泉,紧绷的神经立刻变得松懈、懒怠,兴不起一丝抵触。
好一会儿,她缓缓闭上了眼。
魏昭帮她掖上被角,抬首再度看她时不由一怔,原来阿悦方才埋在他怀中时,双睫就已经全然润湿,这时还是湿漉漉地搭在下眼睑,看着柔弱可怜极了。
偏偏看着如此弱小的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魏昭伸手抹去阿悦的泪痕,在榻旁陪了她片刻,才起身去布置后续。
在离宫前,他就暗中安排了他的人护卫宫廷,这也是阿悦这段时日能够稳住的原因之一。
他唤人来问,得知这几日弟弟阿显和母亲都来求见过数次,更别说那两位叔父和婶婶。其实隐约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平日祖父积威甚深,再加上无人敢想到驾崩一事,所以能拖了这么久。
魏昭一手解开披风领扣,边道“去请诚王、安王殿下来紫英宮,以皇后的名义。”
甫一回宫,他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阿悦则终于能拥有一次好眠。
大雪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连日来萦绕心底的沉霾和不快都掩埋,但被殿中重重火盆围绕着,阿悦连梦中都毫无冷意。
她梦见自己成了和肉肉一般大的猫儿,于冬日落雪下懒洋洋地在暖炉边伸展四肢,面前是正在煮茶品茗的魏蛟和文夫人。她轻轻“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两人这才注意到她一般,把她拎了起来打量一番,摇摇头,“太小了,连塞牙缝都不够。还是给阿昭罢,让他再养养,养胖一些。”
身为猫儿的阿悦听不懂这话,只能满脸迷茫地任他们把自己塞到了另一个怀抱,直到发现他们越来越远才受惊般喵呜叫了起来,伸出爪子拼命地挠
“翁主”身边有人迟疑唤她。
阿悦眼睫勉力颤了颤,支开来,眸中还是茫然的,“芸娘”
细细轻轻的声音,带着些许干涩,芸娘递来一杯温水,像是松了口气般,难得有了顽笑的心思,“婢还以为,翁主竟不会说话了。”
阿悦不解,看向一旁才从莲女的小声示意下得知,自己在梦中一直“喵喵喵”地着急叫,谁都不明白她在急什么。芸娘伸手欲唤醒她,还差点被她挠了个正着。
阿悦听得呆住,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目光先下意识地搜寻。
“阿兄呢”
“殿下刚刚正和诚王他们说话呢。”芸娘说着就惊叫起来,“翁主,别急,别急呀先趿个鞋,殿下不会走的”
阻拦的话已经来不及,因为阿悦迎面正好撞入了魏昭怀中。
再次稳稳当当地接住小表妹,魏昭这次十分熟练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怎么,睡不好吗”
阿悦不言,只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手紧紧揪住衣衫,像是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要不见了。
魏昭脚步一顿,把她放在榻边,轻声道“不怕,阿兄不会再走了。”
“嗯。”阿悦轻轻应了声。
对上她缺乏安全感的目光,魏昭略一迟疑,还是亲手取来阿悦小靴,俯身帮她挽起了松松的裤脚。
因着心疾,阿悦似乎无论哪处都是小小的,小腿和脚踝细白到不可思议,魏昭甚至不需要完全张开手,就能轻松握住。
他俯身帮阿悦穿靴,阿悦就静静地坐在榻边低首看着,长而柔软的乌发垂下,耷落在魏昭臂间,乖巧得有些过分。
魏昭抬手,将阿悦的脚完全托在了掌心,再缓缓放入靴内。
以阿悦的年纪来说,是该避讳男女之嫌了。但芸娘和莲女看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提醒礼法的话,因二人无声间流淌的脉脉亲情,动作间毫无狎昵,任谁也不忍心去打断。
魏昭牵着阿悦去用膳,走入天光时,阿悦才发现他的脸颊有些淤青,这在昨夜还是没有的。
察觉她的疑问,魏昭微微笑了笑,“无事,不小心磕了。”
但实际是方才在和诚王几个商议时受的伤。
知道他不欲让自己担心,阿悦点头,和他一起坐上了膳桌,听他道“阿悦昨夜入睡后,祖母清醒了小段时辰,知晓阿悦这几日做的事,很是夸赞了你一番。”
说着很有预料地按住了阿悦蠢蠢欲动的小身板,失笑,“莫急,如今祖母又歇下了,太医说今晚毒就差不多能全好,到时再看也不迟。”
“好。”
陪着阿悦用了几口,等她差不多有七八分饱时,魏昭再道“今夜子时,宫中就会敲钟,到时阿悦就待在乐章宫,不用赶来。”
这意思便是指今夜昭告天下,绥帝驾崩。阿悦动作一顿,再次应了声,她知道魏昭是不想让自己面对那些人。
一旦得知魏蛟驾崩的消息,傅氏等人定会连夜入宫,到时候有文夫人和魏昭在,确实也不再需要她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