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不许吗?或者您老给我发个吃醋许可证呗?”
春央杏眼圆睁, 灿若琉璃, 映出他笑意愈深的脸庞, 男人冷峻的气质变得模糊, 头顶晕黄灯光暧昧浮沉, 为他摹了层温柔的边。
“央央。”
他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似喃喃似叹息,把她喊得红晕满腮, 拳头软绵绵落到他的胸膛,也像由泄愤变成了撒娇。
“央央,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说给你听。”
2003年。
七月末的夏末, 初秋的料峭寒意已经开始露尾。
铅灰色奔驰碾过浓荫, 将春天里孤儿院的大门远远甩在身后。
阳光明明灭灭,落在小塔的白衬衫上, 舒展成写意的草图。
他安静地坐在后座, 下颌瘦削, 五官初见英挺, 睫毛尖垂着, 染了层微光。
左手搭在膝盖, 腕部被右手紧捏, 白玉般的肤质上布满粉红的抓痕。
被强行分开时,阳阳的脉搏在他的手心茂盛地跳动着,伴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 与他的心跳产生了奇妙的共振,就像,另一条生命正透过皮肤,缓慢流进他的血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指松开,才发现指尖粘粘的,染了块水红色的糖渍。
“小塔,想不想去四川看大熊猫呀?咱们的机票在下周,或者国内的其他景点,你有想去玩儿的地方吗?”
萧丽君递了瓶果汁给他,笑得亲切。
“谢谢。”小塔淡而短暂地弯起嘴角,想了想,他说,“我喜欢大熊猫。”
——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一张明媚的笑脸,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声清脆,“小塔小塔,小熊猫是大熊猫生的么,他们为什么长得不像呀,你说大熊猫是色盲吗?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熊猫啊,我想听它吃竹子的声音......
窗外,阳光再好不过,却冲不散小塔心里呼啸而剧痛的风声。
当孤儿院淡粉的圆屋顶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时,一滴泪珠重重砸下,跌碎在他的手背。
到了美国后,他给院长妈妈打过电话,阳阳都在外面疯玩。
偶尔接通几次,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他,美国的猫怎么叫呀,那边真的有圣诞老人吗?
后来,阳阳被领养了,拨通院长妈妈给的新家电话号码,那边的男人斯文有礼,然后告诉他,阳阳不在,每一次。
再后来,他打过去,听筒里只响起漫长的忙音。
阳阳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他的梦里。
青春期男孩的梦,总是充满大胆和浓厚的荷尔蒙气息,她...不是离别时稚嫩的模样,她长大了,眉眼俏丽的少女,身姿曼妙,柔软馨香。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阳阳,或者,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团影子。
又过三年,他再次接到了院长妈妈的电话,阳阳,重新回到了孤儿院。
“那个养父,一直打她。”
当晚,他失眠了。
黑夜里,他和他的影子对坐无言,心脏摇晃在空中,酸胀刺痛,落不了地。
翌日,他向秦崇愚全盘托出,希望父亲可以允许他请假回国,秦崇愚便问他,现在的你,有能力照顾她吗?有资格对她负责吗?你的这些想法,经过她的同意了吗?
如果没有,当你成长为一个男人,再来找我。
于是,他一边打工赚机票,一边通过漫长的电话线,安慰整夜哭泣的女孩。
短短一周,他瘦了13磅。
终于,在整理花店的货架时,被掉落的花瓶砸中后脑,昏睡了好久。
他的记忆,也出现了一小块空白,包括孤儿院的电话号码。
询问萧丽君,她翻出领养协议,联系方式那一栏,用劣质圆珠笔签下的数字,早已模糊到看不清了。
他彻底和阳阳失去了联系。
寒暑更迭,时光流逝。
考入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那年,他终于飞回榕城,却得到阳阳已经再次被领养的消息。
询问联系方式,院长妈妈却说,领养人担心阳阳的心理状况,希望她与过去彻底告别,所以禁止泄露信息。
再三恳求,院长仍然坚持。
他黯然离去,大病一场。
痊愈后,气质更加清冷,曾经瘦削漂亮的男孩,也长成了黑发浓密的东方男人,面庞俊美,气质清绝,即使黑眸一片霜寒,撞到他身上的视线,也全都裹挟着动情的心跳。
求爱的约会越来越多,各种肤色不同年龄两种性别,包括住在隔壁的同校学姐江绣雪,也火辣大胆地袒露心意。
对于这些,他全部谢绝,始终孤身一人。
后来,萧丽君眉眼含笑,告诉他,没关系,不介意家里再多一个儿子。
把他弄得哭笑不得,于是坦白,他的心早已上了锁,钥匙在遥远故乡女孩的手中。
只是现在,他失去了她。
倒惹得萧丽君眼冒泪花,唏嘘不已。
大三的夏季,他和室友杨希慈一起,前往夏威夷度假。
那位花蝴蝶到处翩飞,专找穿性感比基尼的金发辣妹调情,他戴着墨镜,闭起眼睛,长腿散开,在淡淡海风拂面中,听浪声沙沙,悠闲晒日光浴。
忽然,像从遥远天边传来一声凄厉的“yang!”,将他昏昏欲睡的意识瞬间惊醒。
他飞快摘下墨镜,双手抵在额头,搭棚远眺。
眼前景色一片辽阔,大海卷着细浪,碧波荡漾,阳光在金黄沙滩上跳跃,熠熠生辉,像洒了一把碎钻。
海天交界处,有洁白的海鸥掠过。
却见超出警戒线的不远处,上下漂浮着一道挣扎的影子,岸边金发女人焦急嚎哭,大喊救救我的女儿。
却被震天喧嚷的摇滚音乐和游艇的轰鸣掩盖。
四顾环视,不见救生员的身影。
不再犹豫,他纵身扎进海里。
海水冷彻骨,他双腿拼命打水,竭力眯眼寻找,视线终于捕捉到一抹桃色,心中一定,向下潜游,离得近了,看清女人的脸,脑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太像了...熟悉又陌生....会是她吗?
或者,我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幻觉?
她闭着眼,依然在下沉,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她的鼻腔涌出,她的四肢被海水托浮着,仿佛已经无声无息。
不敢再多想,他绕游到他背后,双手从腋下托住她的双肩,倒蛙腿用力滑水,向岸边拖去。
救生员很快赶来,进行急救。
他心跳得飞快,连声追问金发女郎她的名字,是不是从中国来。
或许是神色太过激动和急迫,女郎警惕不已,感谢他救了女儿,并迅速拨电话报警,最后指着他的鼻子警告,如果再纠缠,便送他一张禁止令。
毕业回国,他进入演艺圈。
成名后,他甚至在微博的简介里,放上了自己的邮箱,隔三天便看一次,却全都是热情表白的粉丝,趁机自荐的新人,推销剧本的导演,始终不见阳阳的踪迹。
直到他发了条征婚启事。
直到她自投罗网。
终于,漫长的等待后,与故人重逢。
听他讲完,春央的睫毛已经挂满了泪珠。
她久久凝视着秦冬眠,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