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行李离开前,春央回头看,方文静扶着门框站在那儿,远远地冲她摆了摆手,她柔弱美丽的脸上垒满了疲惫和厌倦,坐到院长的汽车后座时,春央看见她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一个词,没等她看清,车就开远了。
后来,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春央的脑海反复回放这个场景,它并没有被时光模糊,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深刻。
也让春央彻底看懂了当时她说的那个词。
“再见”。
因为受到了虐待,经过几次开庭,法律剥夺了秋少海的监护权,春央重新回到了春天里孤儿院。
她变得更加沉默,甚至感觉自己像块死去的木头,每一秒都被孤独燃烧着。
后来,她常常在黑夜里惊醒,失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混沌,就像一只细幼的虫子,被松脂包裹着,渐渐变成灵魂被锁住的琥珀。
春央被诊断为中度抑郁。
院长带她去看了很多心理医生,也都没有好转。
当她听到方文静的死讯后,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人会因为习惯痛苦而停止哭泣吗?
永远不会。
春央张着嘴,牙关战战,嘴唇嗫嚅颤抖,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她彻底无法入睡了。
因为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方文静,就像只断翅的蝴蝶,翩跹跃下,触地死去。
每个夜晚,她的脑袋低垂,小小的下巴颏儿被膝盖支撑着,双腿由手臂紧紧护住,脚部交叠,整个人呈婴儿蜷缩状,回归最原始的自我保护姿势,静静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明。
在第三次因为虚弱被送去医院急救后,教小朋友跳舞的刘老师给院长出了个主意,于是一周后,春央收到了小塔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小塔…
春央幼时最好的玩伴,在无数个流泪或欢笑的日夜,充当她的保护神。
她就像只怯怯的小鸽子,栖落在小塔带着青草气息的怀抱里。
小塔曾背着她,走过春天里孤儿院的每一个角落,他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为她撑起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后来,后来。
小塔被一对美籍华裔夫妇收养。
这个眉眼弯弯的白衫少年,终于也从她的人生轨迹里,被命运的大手,一挥抹去了。
临走前,小塔把自己最喜欢的一颗玻璃弹珠留给她,“阳阳,等我18岁,就来接你。”
春央的小手紧抓着他的衣服,瘦白的手背挣扎出蓝色的血管。
直到被护理阿姨一根根掰开,直到小塔坐的车彻底消失在浓绿的林荫道尽头。
还好,有了小塔的电话,她一点一点的恢复了精气神儿。
小塔就像一个太阳,把她天空的积云吹散,飘满天真的风筝。
后来,后来。
小塔的电话渐渐少了,又没了。
她也重新被人收养,飞去了夏威夷。
踏上另一个半球土地的瞬间,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并不知道小塔住在哪里。
夏威夷的炽烈阳光兜头泼来,刺得人眼睛生疼,春央抬手遮了一下,细白的手腕上,有一道泛粉的疤痕。
她化着淡妆,一脸平静,被安娜搂在怀里,眼也没抬,转身迈入了全新的生活。
…
长长的故事讲完。
春央嘴角翘起,右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巧笑欲滴,眼神却如黑夜般绝望:“所以,秦老师,面对这样不完美的我,你还喜欢吗?”